第282集出狱

　　清晨七点的阳光，把“方糖小筑”蛋糕店的玻璃门擦得透亮。方英踮脚将“今日暂停营业”的木质牌挂上门把手，指尖还沾着昨夜烤蛋糕残留的黄油香气。这是她开这家小店的第四年，橱窗里的马卡龙模具永远摆得整齐，冷藏柜里的淡奶油永远新鲜，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愿意为了一场奔赴，暂时关掉满屋的甜。

　　转身回到操作间旁的休息室，她从衣柜深处翻出一个烫金礼盒，里面躺着一条杏色的法式连衣裙。领口处绣着细小的奶油色玫瑰，裙摆垂坠感极好，走动时会像融化的芝士般轻轻晃动。这是她上个月在婚纱店旁的小众设计师店买的，当时只是觉得“或许有一天会用上”，却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她对着镜子穿上裙子，手指下意识抚过腰间的系带，忽然瞥见镜中自己眼下的乌青——最近总在夜里琢磨新的蛋糕配方，又忍不住反复确认和他约定的时间，睡眠早被拆解得支离破碎。

　　犹豫了三分钟，方英抓起米色的帆布包，快步走向街角那家她路过无数次却从未踏入的“时光美妆”。推开玻璃门的瞬间，风铃叮当作响，空气中混合着蜜桃味的护手霜与玫瑰精油的香气，和她店里的奶油香截然不同，却同样让人觉得温柔。

　　“您好呀，请问想打造什么样的妆容？”化妆师林姐迎上来，目光落在她的裙子上，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她从业多年，一眼就能看出客人身上那种“为重要的人精心准备”的雀跃。

　　方英的耳尖悄悄发烫，她抬手轻轻按了按眼下：“我……我想遮住黑眼圈，再让脸色看起来有气色一点就好。”她从不化妆，平日里最多涂个无色唇膏，此刻面对化妆台上琳琅满目的刷子和粉底液，竟有些手足无措。

　　林姐拿起遮瑕膏在她手背上试了试色号，动作轻柔得像在给蛋糕抹奶油：“我懂啦，是要去见男朋友吧？”

　　这句话像一颗草莓味的糖球，猝不及防地砸进方英心里，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羽毛：“嗯，是。”

　　“那可得好好拾掇拾掇！”林姐笑着拉她坐在化妆镜前，拿起卷发棒在她发梢比了比，“这条裙子特别适合搭配温柔的羊毛卷，会显得发量多，也更衬你的气质，要不要试试？”

　　方英看着镜中自己清汤寡水的直发，又想起他上次说“你笑起来的时候，头发会跟着晃，很可爱”，心跳忽然快了半拍。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坚定了些：“好。”

　　当卷发棒的温度缓缓裹住发丝，发出轻微的“滋啦”声时，方英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定型喷雾淡淡的茉莉香。她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他时，他站在她的蛋糕店前，指着橱窗里的提拉米苏说“我想要一个，打包”，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撒了一层细碎的糖霜。而现在，她正为了见他，把自己收拾成最美好的样子，就像把一块普通的戚风蛋糕，精心抹上奶油，缀上新鲜的草莓。

　　化妆镜里的自己还带着几分陌生，方英指尖轻轻碰了碰脸颊上淡淡的腮红，转身提着保温袋快步走出美妆店。保温袋里装着她凌晨五点起来烤的黑森林蛋糕，是舒文相以前最爱的味道，夹层里还藏着一张她写了又改的纸条。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羊毛卷的发梢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可她的手心却一直在冒汗。

　　监狱的大门肃穆地立在路的尽头，灰色的墙面上爬着几株枯萎的藤蔓，门口的石狮子沉默地守着时光的缺口。方英找了个避风的角落站定，时不时抬手整理一下裙摆，又低头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距离出狱时间还有十分钟，可她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吱呀”一声，监狱的大门缓缓打开，几个穿着灰色囚服的人陆续走了出来。方英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踮起脚尖，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索。当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她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舒文相比五年前瘦了很多，原本乌黑的头发里掺了几根银丝，下巴上蓄着凌乱的胡茬，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套，肩膀微微佝偻着，再也不是那个会笑着揉她头发的阳光少年。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风卷起秋叶地在监狱灰色的围墙下打了个旋。方英攥着保温袋的手指泛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五年里无数次被拒绝的画面，此刻像潮水般涌来。

　　她还记得第一次来探视时，手里攥着刚烤好的蛋挞，隔着厚厚的玻璃，却只等到狱警一句“舒文相拒绝见您”；记得冬天冒着雪来，冻得鼻尖通红，得到的还是同样的答案；记得去年他生日，她在监狱外的长椅上坐了整整一天，把写满祝福的信塞进信箱，却从未收到过回音。可她从未放弃，总觉得只要等下去，总有一天能亲口告诉他，她还在等他，蛋糕店也还在等他。

　　此刻，那个她等了五年的人就在不远处，可他的背影却比记忆里任何一次拒绝都要冰冷。方英看着舒文相凌乱的胡茬下，那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以前为了保护她，和小混混打架留下的。那时候他笑着说“以后我会一直保护你”，可现在，他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砸在保温袋的提手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她想再次喊他的名字，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哽咽的抽气声。五年的等待，像一场漫长的独角戏，她精心准备了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舒文相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脚步顿了顿。方英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连忙擦了擦眼泪，期待地看着他的背影，手里的保温袋仿佛有了千斤重。可他只是犹豫了片刻，就又迈开了脚步，而且走得更快了，像是在刻意躲避什么。

　　五年里，她无数次想象过他出狱的场景，想象着他会笑着跑过来抱住她，想象着他们一起回到蛋糕店，重新开始。可现实却给了她沉重的一击，他的沉默和逃避，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积压了五年的委屈和不安。

　　“文相！”方英忍不住喊出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她提着保温袋快步朝他跑去，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可舒文相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朝她的方向看一眼。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远处的公交站牌上，仿佛那里有他唯一的目的地。

　　方英的脚步猛地顿住，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滴在米色的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看着舒文相越来越远的背影，喉咙里像堵了一块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保温袋里的蛋糕似乎还在散发着甜香，可她的心却像被冰水浇过，凉得发疼。

　　他是没听到，还是不想听到？这五年的等待，在他眼里，是不是早已变成了无关紧要的过往？

　　公交站牌的影子在地面上拉长，舒文相的脚步像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带着决绝的沉重。方英踉跄着追上去，指尖堪堪触到他的衣角，却被他加快的步伐甩开。风突然变得急促，卷着她的裙摆缠上脚踝，下一秒，她重心不稳，重重地摔在柏油路上。

　　膝盖传来尖锐的疼痛，米色裙摆擦破了一道口子，露出的皮肤渗出血丝。保温袋滚落在一旁，黑森林蛋糕的甜香混着泥土的气息弥漫开来，像她被摔碎的期待。方英咬着唇，强忍着眼泪，看着舒文相的背影顿了顿，然后一点点放慢了脚步。

　　她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膝盖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却还是咬着牙，一瘸一拐地朝着他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伤口就像被针扎一样疼，可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这五年她都等过来了，怎么能在最后一步放弃。

　　终于，她追上了舒文相，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很凉，带着深秋的寒意，却比她想象中更用力地挣扎着。“你放开我。”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不敢回头看她。

　　“我不放！”方英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肤里，“舒文相，你看看我，求你！这五年，我每个月来见你被拒绝，我守着蛋糕店对抗流言蜚语，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舒文相的身体猛地僵住，他能感觉到手腕上她的温度，也能听到她声音里的哽咽。他缓缓转过身，当看到她膝盖上的伤口和破了的裙摆时，眼底的防线瞬间崩塌。他伸出手，想去碰她的伤口，却又在半空中停住，生怕自己的触碰会让她更疼。

　　“你为什么这么傻？”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为了我这样的人，值得吗？”

　　“值得。”方英的眼泪再次滚落，却笑着摇了摇头，“只要是你，就值得。”她拉着他的手，把自己的掌心贴在他的掌心，“文相，别再推开我了，好不好？我们一起面对，不管未来有多难，我都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舒文相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膝盖上的伤口，看着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心里的坚冰终于开始融化。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用力，仿佛要把这五年的思念和愧疚都融进这个拥抱里。“对不起。”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让你等了这么久，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方英靠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浸湿了他的衣服，却笑得无比开心。风轻轻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吹散了五年的阴霾。保温袋里的黑森林蛋糕虽然摔破了，可那份藏在奶油里的爱意，却从未消散。

　　舒文相的手掌带着决绝的力道，猛地将方英推开。她踉跄着后退两步，膝盖的伤口被牵扯得钻心疼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撞在路边的梧桐树上，后背传来一阵钝痛。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脚步快得像一阵风，像是在逃离一场灼烧着他的劫难。背影在深秋的光影里缩成一个模糊的黑点，很快就要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

　　方英扶着树干，缓缓站直身体，膝盖的伤口渗出的血珠已经染红了裙摆，与之前的泪痕交织在一起，像一幅破碎的画。她看着舒文相消失的方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刚才他掌心的温度还残留在她的手腕上，可那份温度，却比深秋的寒风更让人心寒。

　　风卷起地上摔碎的蛋糕屑，黑森林的甜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成了此刻最尖锐的讽刺。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摔破的蛋糕盒，手指抚过蹭脏的奶油，就像抚过这五年里无数个被拒绝的日夜。

　　原来，她的坚持，她的等待，她摔破的膝盖和泛红的眼眶，在他眼里，依旧是不值得停留的牵绊。

　　公交站牌下，还残留着他刚才站过的痕迹。方英走过去，慢慢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路过的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连阳光都失去了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拿起那个破碎的蛋糕盒，一步步朝着蛋糕店的方向走去。膝盖的疼痛提醒着她刚才的狼狈，可她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倔强。

　　就算他一次次推开她，就算这条路走得遍体鳞伤，她也不想轻易放弃。因为她知道，舒文相的冷漠背后，藏着的是不为人知的挣扎与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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