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敬遗憾，于繁星落幕时

　　教育完花火后，列车组再次来到了流梦礁。

　　这一次，他们是来向长眠于此的故人，做最后的告别。

　　墓碑旁，他们看到了同样来此道别的黄泉。

　　清冷的风吹过，卷起忆质的光点，在三块孤零零的墓碑间盘旋。

　　在为三人的墓碑一一献上鲜花后，丹恒的声音低沉而悠远。

　　“历史或许不会留下逝者的名字，但群星会见证他们的足迹。”

　　“在长夜中燃起的第一束光，往往无法照亮什么，因为它转瞬即逝，而黑夜太过漫长。”

　　“但人们会因此记得：如果夜空中总要有什么亮起，那么在第一颗星星落下后……还会有无数的流星划过天际。”

　　黄岚举起手中的酒杯，将澄澈的酒液洒在三人的墓前缓缓说道。

　　“旭光过后，便是繁星满天……”

　　所有人默契地低下头，闭上了眼。

　　“博雷克林·铁尔南、拉扎丽娜·简·艾斯黛拉，向你们致敬，银轨的开拓者——”

　　“敬不再沉默的历史、热烈而勇敢的奔赴，和通往群星的旅途。”

　　敬完开拓前辈，姬子发现了墓碑旁多出的一座猎犬雕像。

　　“这座雕像……上次应该还不在这吧？”三月七轻声问。

　　“看来，这就是加拉赫先生留给我们的，最后一道谜题了。”

　　姬子轻声感叹：“结果到头来，我们仍未真正知晓他的真身，甚至无法分辨他究竟是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三月七叉着腰，语气里带着一丝奇妙的感慨：“该怎么说呢，这位大叔真不愧是虚构史学家。我突然想起来，他在影视乐园还说自己只有十三岁呢，不会也意有所指吧？”

　　“对于犬类来说，十三岁已经是大限将至了。”

　　黄岚淡淡解释道。

　　“这点，他大概没有骗你。”

　　众人再次举杯。

　　“加拉赫，向你致意，沉眠的猎犬——”

　　“——敬盛会的邀请函、所有的谎言，和唯一的真相……”

　　他们继续向前，来到米哈伊尔沉眠的地方。

　　瓦尔特向着这位钟表匠，也向着流梦礁所有安眠的住民，致以敬意。

　　“敬坚忍的岁月、每个悲伤的夜晚，和终将到来的黎明。”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米哈伊尔安详的睡颜上。

　　姬子举杯。

　　“拉格沃克·夏尔·米哈伊尔，向你致意，梦想之地的钟表匠，星穹列车的无名客——”

　　“敬匹诺康尼的过去，现在，未来…和稚子至死不渝的梦。”

　　仪式结束，气氛却愈发沉重。

　　“这样一来，我们作为无名客的使命，就完成了……吧？”

　　三月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低落。

　　“三月，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虽然前几站也有过，但这次格外明显。”

　　瓦尔特温和地提议：“不妨说出来吧，或许大家在想同样的事呢？”

　　三月七沉默了片刻，终于将心中的迷惘说了出来。

　　“我总会忍不住去想，无论是米哈伊尔先生，还是铁尔南先生、拉扎丽娜女士，他们的一生都是很漫长的，肯定经历过好多好多的故事吧……”

　　“他们也同样年轻过，和我们一样跌跌撞撞。伙伴、对手、旅途、冒险，所有难过和开心的回忆……我们习惯的每天，他们也同样经历过。”

　　“但那些事……全都过去了。”

　　星安慰道：“时间会带走一切，珍惜当下。”

　　“我知道，但让我难以释怀的就是当下。”

　　三月七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

　　“就像是读一本书的时候，如果其中的角色总是遇见坎坷，最后也落得一个充满遗憾的结局，我们的心情总归会有点复杂，对吧？”

　　“可以理解，我对你的思考感同身受。”黄岚回答道。

　　“所以就算没那么现实，就算有不合理的地方，也还是会希望结局到来时，这个故事能圆满落幕。可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可如果他们……还有我们……其实没那么特别呢？”

　　“当米哈伊尔先生坐在这张椅子上，一天一天等待着星穹列车到来的时候，他又是怎么想的？如果在生命的最后，他还能坚定地说出，自己从未后悔……”

　　“那现在我们心里的这种遗憾，又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姬子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三月七轻轻揽入怀中。

　　星低下头，紧紧攥着那顶继承自米哈伊尔的帽子。

　　瓦尔特的镜片反射着流梦礁奇异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丹恒沉默地看向远方，仿佛在阅读一段无声的历史。

　　黄岚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起手，掌心凭空浮现出一枚光锥。

　　三月七的话，像一把钥匙，再次打开了他心中那个尘封的房间。

　　那场派对。

　　那满屋子的笑闹。

　　那一个个鲜活的、他以为已经永远失去的同伴。

　　凯文笨拙的速冻饺子，千劫暴躁的火焰煎饺，苏需要用手术剪拆线的缝合饺子，还有爱莉希雅亲手为他做的、带着番茄酸甜味道的花朵饺子。

　　最后，那张定格在光锥里，再也不会褪色的大合照。

　　他离开了那个“家”，回到了这个“家”。

　　可两个家，都充满了遗憾。

　　“三月。”

　　黄岚终于开口。

　　他走到女孩身边，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只是伸出手，像在那个虚假的美梦中告别时一样，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就在不久前，我也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黄岚的叙述很平淡，平淡到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却让周围的空气一寸寸变得沉重。

　　“在梦里，我回到了一个很久以前的地方，见到了很多很久没见的朋友。”

　　“我们办了一场派对，很热闹，也很胡闹。”

　　“有人把厨房弄得一团糟，有人差点把房子点着，还有人包出来的饺子，根本就不是给人吃的。”

　　他顿了顿，嘴角似乎牵起了一丝极淡的，怀念的弧度。

　　“但是很开心。”

　　“我能感觉到，每一个人，都很开心。”

　　“就像我们还在列车上的时候一样，吵吵闹闹，但谁也离不开谁。”

　　星抬起头，她从黄岚的叙述中，听出了一丝她从未听过的东西。

　　那不是强大，不是可靠。

　　而是一种……能将灵魂溺毙的，深深的眷恋。

　　“梦的最后，我们要分开了。”

　　“我知道，我必须离开那里，回到我该待的地方。所以，我去和他们每一个人告别。”

　　“有人祝我一路顺风，有人让我别死了，有人塞给我一枚据说能带来好运的硬币。”

　　黄岚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那里确实躺着一枚冰冷的铁质硬币。

　　是帕朵菲莉丝给他的“好运”。

　　“还有一个人，她告诉我，不管未来发生什么，都要开开心心的。”

　　他的指尖，顿住了。

　　“然后，我推开门，就从梦里醒了。”

　　故事讲完了。

　　一个简单到近乎平淡的故事。

　　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三月七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她把脸深深埋在姬子的肩窝里，压抑到极致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出。

　　“岚子……你这个故事……好过分……”

　　“是啊，很过分。”

　　黄岚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看着安详地躺在椅子上的老人，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

　　“因为那个梦太美好了，美好到我甚至有一瞬间，想永远留在那里。”

　　“但是，我回来了。”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留在了那个梦里，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变成我新的遗憾。”

　　他转过身，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三月七，看着沉默不语的星，看着每一个为逝者而悲伤的同伴。

　　“三月，你问，我们心里的这种遗憾，到底是什么？”

　　“它不是什么坏东西。”

　　“它也不是在提醒我们，结局有多么令人悲伤。”

　　黄岚走到三月七的面前，缓缓蹲下身，与她泪眼朦胧的视线平齐。

　　“它只是在告诉你，米哈伊尔前辈他们，曾经多么鲜活地存在过。”

　　“它在告诉你，我们或者他们一起经历的那些时光，那些冒险，那些或开心或难过的回忆，有多么珍贵。”

　　“珍贵到，仅仅是失去，就足以让我们感到心如刀绞。”

　　“遗憾，不是旅途的终点。”

　　黄岚伸出手，轻轻擦去三月七脸颊上的泪水，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它恰恰是旅途意义本身的一部分。”

　　“它就是我们曾经拥有过他们的，最好的证明。”

　　“所以，别害怕这种感觉。带着这份遗憾，好好地记住他们，然后……”

　　他的声音，无比坚定。

　　“走出更遥远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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