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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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7年11月12日夜,南京李公馆,凄厉的防空警报再次划破夜空,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书房里,灯罩下的流苏微微晃动。李宇轩站在窗前,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防空洞躲避,只是静静地看着东南方向被火光隐约映红的天空。那里,是上海的方向,也是他儿子李念安浴血拼杀后刚刚撤下的方向。

  “景公,太危险了,还是下去避一避吧。”副官周维按推门进来,语气焦急。

  李宇轩恍若未闻,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维按,你说,我们八十万大军,怎么我出动我第一军和第五军的精锐部队,血战三月,怎么终究还是……败了?”

  周维按沉默片刻,低声道:“景公,淞沪一战,我军将士已竭尽全力,粉碎了日军“三月亡华”的狂言。如今……只是战略性转进,以空间换时间。”

  “转进……”李宇轩重复着这个官方辞令,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个来自后世的灵魂,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注定的悲剧而剧烈绞痛。南京……那座六朝古都,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清楚。尸山血海,三十万冤魂……每一个数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仅剩的良知上。

  “念安有消息吗?”他强行转移话题,似乎想从对儿子的关心中汲取一丝力量。

  “刚接到杜军长转来的电报,259旅已成功脱离与日军的接触,正沿京沪线向苏州转进,虽伤亡不小,但主力尚存,念安少爷……无恙。”周维按连忙报告。

  “无恙就好……”李宇轩长长舒了口气,但眉头并未舒展。儿子暂时安全了,可更大的危机,正以每日近百公里的速度,沿着京沪线,向着南京猛扑过来。

  11月13日,上午7点南京军委会,气氛空前压抑。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日军占领嘉定、昆山失守、苏州告急……京沪线上,溃退的部队与逃难的民众混杂在一起,秩序几近失控。日军的轰炸机群更加频繁地光临南京上空,投下死亡的阴影。

  校长在作战厅内来回踱步,脸色铁青。何应亲、陈程、白冲禧、徐永场等高级将领以及文官首领们齐聚一堂,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和焦虑。

  “迁都!必须立刻迁都江城!”行政院副院长兼财政部长孔祥希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急切,“南京已无险可守,日军兵锋指日可达,统帅部及政府机关若再不转移,一旦被围,后果不堪设想!”

  “庸之兄所言极是!”何应亲立即附和,“从军事角度看,南京地形不利防守,我军新败,士气低落,急需休整。在此与日军决战,无异于以卵击石。为保存抗战力量,迁都是唯一选择。”

  “迁都自然要迁,”陈程接口道,他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校长,“但南京……是否要守?守多久?需要明确。若完全不战而弃,于国际观瞻、国内民心士气,打击太大!”

  “守?怎么守?”白冲禧冷笑一声,语气带着桂系特有的直率,“现在能用的部队都在溃退途中,建制混乱,疲惫不堪,弹药匮乏。南京城墙看似坚固,在现代炮火面前,不过是豆腐渣!死守南京,除了徒增伤亡,让更多精锐部队葬送于此,还有什么意义?我主张只作象征性抵抗,然后主动撤离!”

  “健身兄未免太过悲观!”一直沉默的李宇轩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站起身,走到巨幅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南京的位置,“南京是首都!是国父陵寝所在!是国民精神之所系!岂能轻言弃守?若不战而走,我等军人,有何颜面见江东父老?有何资格穿这身军装?!”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我知道困难重重,但正因为困难,才更要守!哪怕多守一天,也能向全世界表明我华夏政府抗战到底之决心!也能为后方部署、工厂内迁、部队重整争取更多时间!南京,必须守!而且,要有人留下来,坚决地守下去!”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校长,几乎是带着一丝恳求:“少东家!宇轩不才,愿率第三战区尚可一战之部队,留守南京,与倭寇决一死战!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在场不少将领动容,但更多的则是沉默和不解。明明是不可为之事,为何景公如此固执?

  校长的目光深邃,紧紧盯着李宇轩,仿佛要看穿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他没有立即表态,只是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良久,才缓缓说道:“景行,你的忠勇,我心甚慰。但……”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正因南京是首都,是象征,它的弃守,才更不能如此草率!此事关系全局,需从长计议。今日会议暂且到此,军政方面人员留下,行政院诸位先回去,抓紧准备迁都事宜,刻不容缓!”

  11月13日,下午2点中山陵园校长官邸,这是一次规模更小、级别更高的核心军事会议,地点选在了更为隐蔽安全的中山陵园内校长的临时官邸。与会者只有校长、何应亲、陈程、白冲禧、徐永场、唐声智以及李宇轩等寥寥十余人。

  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南京守弃的最终决策,以及由谁来负责这“守”的任务。

  气氛比上午更加凝重。在分析了敌我态势、兵力对比、后勤补给等残酷现实后,大多数人都倾向于“短期固守后即行撤退”的方案,但关键在于,谁来承担这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任务?这几乎是一个注定要背负骂名和巨大损失的职位。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训练总监唐声智忽然挺直了腰板,他近来因身体原因,实际是政治失意未在一线指挥,此时似乎想抓住机会重获权柄,他声音洪亮地说道:“校长!诸位!首都岂能不战而弃?孟晓不才,愿承担守卫南京之责!军人以身许国,当马革裹尸!我决心与南京共存亡!”

  他的话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怔。校长目光微闪,未置可否。

  就在这时,李宇轩再次站了起来,他的声音比唐声智更加沉稳,也更加坚定:“少东家!孟晓兄勇于任事,令人敬佩。但第三战区部队,历经淞沪血战,对日军战法更为熟悉,且我部尚有数个师可紧急调集布防。守卫南京,职责所在,义不容辞!宇轩再次请命,愿代孟晓兄守南京!”

  他不能明说历史的走向,只能以这种近乎争抢的方式,试图改变那注定的结局。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哪怕只能多救下一个人,哪怕只能让那场屠杀的规模小一点点,他都必须尽力!

  “景行!”校长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甚至有一丝怒其不争的意味,“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是我从小看着长大,如同兄弟一般的人!正因如此,你更不能意气用事!”

  他站起身,走到李宇轩面前,目光如炬,语重心长,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的价值,在第三战区!在东南半壁江山!那里有我们重整旗鼓的基地,有维系抗战的经济命脉!岂能为了南京一城之得失,而弃全局于不顾?!南京守不守,守多久,是战略问题,是政治问题,自有全局考量!你的战场,不在这里!”

  李宇轩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脑海中那些惨烈的画面几乎要冲破喉咙。但校长根本不给他机会。

  “命令!”校长转向众人,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峻,“第三战区司令长官李宇轩,即刻返回前线,统筹苏浙皖边防线务,稳定军心,收容溃部,不得以任何理由滞留南京!这是命令!”

  “少东家!”李宇轩脸色一白。

  “执行命令!”校长毫不留情地打断,随即对何应亲、陈程等人道,“关于南京卫戍司令长官人选,另行议定。散会!”

  众人心情复杂地陆续离去,会议室里只剩下校长和李宇轩两人,气氛凝重得几乎要凝固。

  校长走到李宇轩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景行啊,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之间,不必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他指着地图上的南京,声音压得很低:“南京,是死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江,日军舰炮可以直接轰击城区!我军新败,士气低落,援军无望!守在这里的人,注定是要牺牲的,是要背负放弃首都骂名的!”

  他看着李宇轩震惊而又痛苦的眼神,继续说道:“但是,我们的根基,不在南京,在西南!在江城,在山城!我们真正的本钱,是你、是辞修、是光停他们,是我们一手带出来的嫡系部队!把这些本钱白白消耗在南京,值得吗?”

  “让其他人去挡一挡,去承担这个责任,去为我们争取时间,这就够了!”校长的语气带着一种冷酷的清醒,“你的任务,是给我守住第三战区,利用江南水网,层层抵抗,消耗日军,保住东南元气!这才是关乎抗战能否持久的关键!你明白吗?”

  李宇轩浑身冰凉,他明白,校长看得同样透彻,甚至更加冷酷和现实。他知道南京守不住,他需要的是一个“体面”的牺牲和缓冲。

  “少东家……”李宇轩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可是南京……城内数十万百姓……”

  “我知道你心系百姓,忠勇可嘉!”校长打断他,语气再次转为安抚,甚至带上了承诺的意味,“但此时,绝非你逞匹夫之勇的时候!你的战场在更广阔的地方。待抗战胜利,山河重整,我必委你更大之重任,倚你为国之柱石!眼下,你替我,替这个国家,守住第三战区,就是对我,对民族,最大的支持!”

  话已至此,李宇轩知道,一切已成定局。他无法改变历史的大势,甚至无法改变校长早已谋划好的弃子策略。那种深沉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缓缓抬起手,敬了一个无比沉重的军礼,喉咙哽咽,最终只吐出两个字:

  “是……少东家。”

  他转身,步履有些踉跄地离开了官邸。门外,夜色深沉,寒风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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