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罪孽的代价

　　北境的夜，寒风如刀。

　　穆晚穿行在稀疏的林间，脚下的枯枝败叶发出“咔嚓”的碎裂声，在这死寂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约定地点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那里有一块形似卧牛的巨石。

　　当她抵达时，一个黑影早已等候在那里，如同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鬼魅。

　　还是那个“伙夫”。

　　“你来晚了。”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悦。

　　穆晚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哀求，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一片死灰。

　　女人似乎很享受她这种绝望的眼神，发出一声低沉的笑：“看来，白天的‘惊喜’，穆副将很喜欢。”

　　穆晚的拳头，在袖中握得死紧，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

　　“我弟弟呢？”她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放心，他还活着。”女人慢悠悠地说道，“不过，听说他最近胃口不太好，人也清瘦了不少。北方的冬天，可不好熬啊。”

　　赤裸裸的威胁。

　　穆晚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恨意已经被压下，只剩下麻木。

　　“说吧，这次又是什么？”

　　“聪明。”女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三殿下对你之前的表现很不满意。她需要一场真正的胜利，而不是这种不痛不痒的小摩擦。”

　　她递过来一张纸条。

　　“这是殿下为你准备好的‘功劳’。明日，楚凤辞必定会因为白日的失利而急于扳回一城。

　　她会派出小股精锐，夜袭我方设在‘一线天’的粮草中转站。”

　　“你要做的，就是确保这个计划能够‘顺利’实施。”

　　穆晚接过纸条，迅速扫了一眼。

　　一线天，地如其名，是一条仅容一车通过的狭窄通道，是南蛮军运送粮草的必经之路。

　　那里地势险要，守卫也必定森严。

　　楚凤辞确实有可能选择那里作为突破口。

　　“事成之后，殿下说了，会让你亲耳听听你弟弟的声音。”女人抛出了诱饵。

　　穆晚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她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得到弟弟的任何消息了。

　　“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像今天一样，设下埋伏？”穆晚的声音，冰冷如铁。

　　女人嗤笑一声：“穆副将，你现在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你只需要执行命令。至于我们如何布置，那是阿骨打军师的事情。”

　　她凑近了一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阴冷地说道。 “别再耍花样。下一次，送到你手上的，可能就不是手指了。你知道的，有些人，有些特殊的癖好……”

　　穆晚的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直到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将那股恶心感强压下去。

　　“我知道了。”她低声说道。

　　“很好。”女人似乎很满意她的顺从。她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穆晚忽然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女人不耐烦地回头。

　　穆晚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王爷……已经开始怀疑军中有内鬼了。”

　　女人挑了挑眉，似乎并不意外。

　　“她怀疑的人，是她的亲卫，阿七。”

　　穆晚继续说道，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自己的心，“王爷已经派我，暗中调查阿七。”

　　这个消息，显然让女人提起了一丝兴趣。

　　“哦？有这种好事？”她摸了摸下巴，“那个叫阿七的傻大个？倒是个不错的挡箭牌。你做得很好，继续下去，将楚凤辞的注意力，牢牢地钉在阿七身上。”

　　“这样，你才能更安全。”

　　说完，她不再停留，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黑暗的林中了。

　　穆晚独自站在山坳里，任由寒风将她彻底吹透。

　　她将那张写着“计划”的纸条，紧紧地攥在手心，直到指骨发白。

　　她出卖了王爷的信任，现在，又要亲手将一个无辜的挚友，推向深渊。

　　罪孽，一层又一层地叠加，已经重得让她无法呼吸。

　　……

　　回到营地，穆晚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而是走向了伤兵营。

　　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扑面而来，混合着伤者压抑的呻吟，如同地狱的交响。

　　她看到了躺在草席上，手臂被斩断的校尉；看到了被箭矢射穿了小腿，疼得满脸冷汗却一声不吭的年轻士兵；还看到了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正等着被抬走……

　　这些人，都是因为她。

　　她心中的愧疚，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她不敢再看，转身踉跄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阿七的营帐外。

　　帐篷的帘子没有完全放下，透出里面微弱的灯光。

　　她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从缝隙中向里望去。

　　阿七正坐在灯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把火铳。

　　那是楚凤辞亲手交给她的。她擦得极其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擦拭干净后，她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块已经干硬的麦饼。

　　她拿起一块，掰了一小半，就着凉水，小口小口地啃着。

　　穆晚知道，那是阿七省下来的口粮。

　　她总是这样，把好吃的，热乎的，都让给别人。

　　看着看着，穆晚的视线，模糊了。

　　她答应过父母，会保护好唯一的弟弟。

　　可那些死去的士兵，她们哪一个，又不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阿七，这个将后背交给她，一心一意待她的朋友，她又怎么能忍心去陷害？

　　穆晚的心，痛得像是要裂开。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开。

　　她没有发现，就在她转身离开的瞬间，不远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双锐利的眼睛，将她所有的痛苦、挣扎和离去的背影，尽收眼底。

　　楚凤辞站在那里，身形隐没在阴影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那双握在身侧的手，却缓缓地收紧，再收紧。

　　穆晚今晚出去了。

　　在她回来之前，楚凤辞已经悄无声息地检查过她的营帐。

　　在那张简陋的行军床的床板夹层里，她找到了一个微型哨子。

　　那种哨子，吹出的声音频率极高，人耳难以察觉，却能传出很远。

　　是军中斥候专用的联络工具。

　　但，穆晚不是斥候。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

　　佯攻鹰愁涧的计划，只有她和穆晚、阿七等寥寥数人知道。

　　阿七在东侧雪地里白等了一天。

　　而穆晚……在最后关头，那声绝望的“撤退”，那张血污下崩溃的脸……

　　原来，不是因为指挥失误的愧疚。

　　而是良知未泯的……最后挣扎。

　　楚凤辞闭上了眼睛。

　　一股冰冷的、夹杂着失望与愤怒的情绪，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最信任的左膀右臂，那个她从流民堆里救出来，一手提拔起来的女孩，竟然是插在她心口最深的那根毒刺。

　　为什么？

　　楚凤辞想不明白。

　　她自问待穆晚不薄。

　　可为什么，迎来的却是最彻底的背叛？

　　她缓缓睁开眼，眼中的痛心和失望，已经被一片彻骨的寒意所取代。

　　她不会去质问。

　　那太愚蠢。

　　她要做的，是看清楚，这把刀的背后，到底握着谁的手。

　　以及……

　　将这把刺向自己的刀，调转方向，狠狠地，插回敌人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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