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孤岛遗民

　　东海之上，怒浪滔天。

　　先前那场惊心动魄的血战硝烟尚未散尽，一场更为原始暴虐的自然伟力，便已将这支伤痕累累的“寻仙舰队”彻底吞噬。

　　乌云如泼墨般自天际尽头翻涌而来，不过半个时辰，便已遮蔽了天日。

　　白昼，瞬间化作昏暗的永夜。狂风卷集着巨浪，化作一头头咆哮的无形海兽，疯狂地撕扯、撞击着“踏浪号”那早已伤痕累累的船身。

　　“轰——！！！”

　　一道山岳般的巨浪狠狠拍下，即便是巍峨如“踏浪号”，也被砸得猛然下沉，船身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嘎吱”悲鸣。

　　甲板之上，水手们死死地抱着桅杆与缆绳，才不至于被这毁天灭地的力量卷入深海。

　　冰冷的海水如同瀑布般倒灌而下，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绝望的泪水。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

　　主桅杆之下，靖海侯陈屠用铁链将自己牢牢地绑在舵盘之上，他浑身湿透，发髻散乱，一双虎目赤红如血，布满了血丝。

　　他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足以扭断钢铁的恐怖力道，声嘶力竭地咆哮着，试图将自己那份百折不挠的意志，注入到每一个绝望的士兵心中。

　　船舱之内，常青山面沉如水，正指挥着士兵与墨家弟子，不断加固着受损的船体。

　　那根温润如玉的“沧海龙骨”，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金芒，抵御着来自外界的每一次致命冲击。

　　饶是如此，所有人心中都清楚，他们完了。

　　罗盘尽毁，航向全无。

　　在这片风暴肆虐的茫茫大洋之上，他们如同一叶孤舟，一粒微尘，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食物在飞速消耗，淡水更是所剩无几。

　　船上的伤兵，因为缺少药物和颠簸，伤势正在不断恶化。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三日，或许是五日。

　　风暴，终于平息了。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辉洒在满目疮痍的甲板上时，幸存的士兵们，早已是形容枯槁，眼神麻木。

　　“踏浪号”虽然凭借着神异的龙骨，奇迹般地挺过了风暴，但船身已是千疮百孔，侧舷的巨大破洞仅仅是用木板和油布做了应急处理，随时都有再次开裂的危险。

　　巨大的船帆早已被撕成了碎片，此刻只能依靠人力划动备用船桨，如同蜗牛般在海面上缓缓移动。

　　“侯爷……”一名副将嘴唇干裂，声音沙哑地走到陈屠身边，“水……不多了，最多……再撑两日。”

　　陈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望向那海天一色，一望无际的蔚蓝。

　　这位在刘莽的“黑船”舰队面前都不曾皱一下眉头的铁血悍将，此刻，眼中却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茫然。

　　他可以战死，可以马革裹尸，但他不能接受，就这样带着陛下与数千将士的希望，窝囊地渴死、饿死在这片无名的大海之上。

　　就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之中，桅杆顶端，一名负责了望的士兵，突然发出了如同梦呓般的、带着哭腔的尖叫。

　　“地……地……！！！”

　　“是陆地！我看到陆地了！！！”

　　这两个字，瞬间炸醒了甲板上所有行尸走肉般的灵魂！

　　所有人都不顾一切地扑到船舷边，循着了望手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遥远的海平面上，一条纤细的、翠绿色的线条，正静静地横卧在那里。

　　不是幻觉！

　　那翠绿的颜色，那生机的气息，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动人！

　　“是陆地！真的是陆地！”

　　“天不亡我大舜！天不亡我们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甲板之上，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欢呼！

　　无数铁打的汉子，在这一刻相拥而泣，将数日来积压的恐惧与绝望，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宣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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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时辰后，“踏浪号”终于艰难地在一片平缓的沙滩上完成了搁浅。

　　当幸存的将士们踏上坚实而温暖的土地时，不少人甚至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亲吻着这片带给他们新生的土地。

　　这是一座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岛屿。

　　岛上植被丰茂，古木参天，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与不知名花朵的甜香。

　　清澈的溪流从山间潺潺流下，汇入大海。

　　林间，随处可见挂满了饱满果实的奇特果树，更有成群的、他们从未见过的鹿与羊在悠闲地啃食着青草。

　　这里，简直是一座物产丰饶、未经开发的世外桃源！

　　“传令下去！”陈屠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一半人手，修补船只！另一半人，由常将军带领，进岛探索，寻找食物与水源，同时，务必保持警惕！”

　　“喏！”

　　常青山点了点头，他挑选了三百名最为精锐的士兵，组成一支探索队，手持兵刃，小心翼翼地向着岛屿深处进发。

　　他们很快便发现，这座岛屿不仅物产丰饶，更充满了奇异的生灵。

　　他们看到了一种体型比战马还要高大，脖颈修长，双腿粗壮，却性情极为温顺的巨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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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鸟不会飞，却奔跑极快，见到人类也只是好奇地歪着头打量，丝毫没有攻击性。

　　“此鸟……”常青山看着这些巨鸟，眼神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体型高大，耐力极佳，若能驯服为坐骑……其速度与冲击力，恐怕不在我朝最精锐的铁骑之下！”

　　这位不苟言语的绝世猛将，竟然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些“驼鸟”身上蕴含的巨大军事价值！

　　就在众人惊叹于岛上的奇景之时，走在最前方的一名士兵，突然停下了脚步，发出一声低呼。

　　众人立刻戒备，循声望去，只见前方的林间小路上，竟出现了一排清晰的、属于人类的脚印！

　　这里……有人居住！

　　常青山立刻做了一个手势，三百士兵瞬间散开，如同一张无声的大网，悄无声息地朝着脚印延伸的方向包抄而去。

　　很快，一片掩映在山谷之中的村落，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村落的规模不小，约有百余户人家。房屋皆是以巨木与山石搭建而成，风格古朴，带着一种与大舜朝截然不同的、更为古老的韵味。村口，几名穿着粗麻布衣，发髻式样古怪的村民正在劳作，看到突然出现的、身披精良铁甲的常青山等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极度的惊恐与戒备。

　　“铛！铛！铛！”

　　村口的警钟被猛地敲响，所有村民都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纷纷躲回了屋中。

　　紧接着，数十名手持鱼叉、猎弓的青壮男子从村内冲了出来，紧张地与士兵们对峙着，口中用一种带着浓重古音的方言，大声呼喊着什么。

　　“不要动手！”

　　常青山沉声下令，示意所有手下收起兵刃，以示善意。

　　他向前一步，用最纯正的官话，朗声说道：“我等乃大舜水师，因遇风暴，船只受损，漂流至此，并无恶意，只为求些淡水食物，修整船只。”

　　然而，对面的村民们似乎并未听懂。

　　双方语言不通，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僵持与对峙之中。

　　就在此时，一名须发皆白，手持一根枯木拐杖的老者，在几名青壮的搀扶下，从村落最深处的一座石屋中，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他，似乎是这个村落的长老。

　　他的目光浑浊，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智慧。他制止了村民们的骚动，缓缓走到常青山面前，用一种同样带着浓重古音，但却能勉强辨认的官话，开口问道：

　　“汝等……所言之‘大舜’，是何朝代？如今，又是哪位陛下，君临天下？”

　　常青山心中一动，恭敬地抱拳回答道：“老丈，如今乃是我大舜曜宇元年，当今圣上，乃是曜宇绍天光武皇帝，姓李，名景。”

　　“李……李景……”

　　老者咀嚼着这个名字，浑浊的眼眸中，突然泛起了一阵剧烈的情绪波动。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常青山和他身后那些军容严整的士卒，许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几百年了……终究是沧海桑田，换了人间。”

　　他转身，对着常青山等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军远来是客，请入村中一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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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陋的石屋之内，油灯如豆。

　　在得知了常青山的来意，并确认他们并非海寇之后，这位老者的态度明显和善了许多。

　　“老朽，乃是前宁朝司天监监正之后。”老者一开口，便道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两百年前，我朝末帝痴迷长生之术，误信妖人，引‘血眼毒蛇教’入主朝堂，致使国运动荡，妖孽横行。”

　　“血眼毒蛇教？！”常青山与身边的几名士兵校尉闻言，皆是心头剧震！这个名字，他们再熟悉不过！

　　“正是！”老者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恨意，“那妖教之主，非人非鬼，手段通天。他欲以我前宁龙脉与万民精血为祭，行那逆天改命之事。我等先祖，因窥破其阴谋，惨遭追杀，九死一生。”

　　“为保一丝血脉，也为留下那妖道的罪证，我等先祖，集结了朝中最后一批忠义之士，带上了所有的航海图与古籍，乘坐楼船，一路向东，逃亡海外，最终，发现了这片地图上从未标记过的新天地。”

　　老者伸出干枯的手指，在潮湿的地面上，缓缓写下了两个大字。

　　“先祖们，为这里取名为——‘殷洲’。”

　　殷洲！

　　常青山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全新的世界，仿佛在他的面前，缓缓展开了画卷。

　　“将军，”老者看着他，缓缓说道，“老朽虽不知你们为何而来，但看你们的旗帜与军容，便知亦是那妖教的死敌。老朽这里，或许有一样东西，能帮到你们。”

　　说罢，他从石屋最深处的一个石柜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陈旧木盒。

　　他将木盒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份由某种不知名兽皮制成的航海图。图纸早已泛黄、残破，但上面的大部分航线与岛屿标记，依旧清晰可见。

　　常青山的目光，瞬间被图上的一处标记，死死地吸引住了！

　　那是一片被浓重的、用墨笔画出的迷雾所笼罩的海域，而在迷雾的中央，隐隐约约地画着三座小岛的轮廓。

　　“我等先祖，曾试图探索过那片迷雾。”老者的声音变得悠远而神秘，“他们说，那里的雾气终年不散，能迷惑人心，让罗盘失灵。但在迷雾的最深处，他们曾看到过仙鹤飞舞，听到过仙音渺渺，更有奇香扑鼻，能治百病。”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点在了那三座小岛之上，用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先祖们都说，那里，便是传说中，秦皇汉武终其一生都未能寻到的……”

　　“蓬莱仙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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