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另辟蹊径

　　夜，深沉如铁。

　　殿内烛火通明，将巨大的沙盘舆图映照得纤毫毕现，却驱不散那笼罩在每一位大臣心头比这夜色更为深沉的阴霾。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来自蓬莱仙岛的绝密军报，已在御案之上静静地躺了整整一夜。

　　那薄薄一张兽皮，此刻却重若万钧，压得在场所有肱股之臣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舰队未亡，神医已觅，药方已得，这本该是天大的喜讯。

　　然而，孙致思最后带回的那个消息，以及他提出的那个近乎于神明之语的条件，却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将所有的喜悦都碾得粉碎。

　　“龙脉断，灵气绝……天地，正在死去……”

　　“不出百年，奇花异草尽皆枯萎，人杰地灵不复存在……末法之地……”

　　这些字眼，如同一柄柄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地刺入了每一个人的心脏。这已经不是王朝更迭、国祚兴亡的问题了。这是一个关乎文明存续、种族未来的终极天问！

　　“陛下……”

　　须发皆白的御史大夫狄梁，这位一生刚正不阿的老臣，此刻声音中竟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此……此乃天罚！是上苍对我等凡尘俗世的惩戒啊！陛下为斩妖龙而断龙脉，乃是救万民于水火的无上功德，何以……何以会招致如此恶果？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他的悲呼，道出了所有深受传统“天人感应”思想影响的臣子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迷茫。

　　就连一向算无遗策、智计百出的“鬼才谋主”徐元，此刻也是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可以推演兵法，可以算计人心，可以布局天下，但他算不到这天地的寿数，更找不到为这方世界“续命”的良方。

　　人力，有时而穷。

　　在如此宏大而绝望的宿命面前，任何权谋智计，都显得是那般的苍白无力。

　　整个军机处，被一股名为“末日”的巨大阴影所笼罩。

　　唯有一人，静坐如山。

　　龙椅之上，新皇李景的面容，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御案上那份来自蓬莱的密报，目光穿透了跳动的烛火，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殷洲大陆，看到了那片神秘的迷雾之海，最终，又回到了眼前这片百废待兴的万里江山之上。

　　作为一名真正的修真者，没有人比他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方天地正在发生的变化。

　　自斩断龙脉之后，他丹田内的金丹，光芒便日益黯淡

　　吐纳调息之间，能从天地间汲取的灵气，已是微乎其微。

　　孙致思所言，句句属实。

　　这条“仙道”，这条他穿越而来，一心追求的超脱之路，正在被这个世界，无情地斩断。

　　然而，在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颓丧与绝望。

　　恰恰相反，在那份超乎常人的镇定之下，一双比夜空还要深邃的眼眸中，正酝酿着一股足以重塑乾坤的……风暴！

　　他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舆观图前，负手而立。

　　“众卿，都起来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安定人心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惶恐与骚动。

　　“天道？灵气？”

　　李景咀嚼着这两个词，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悲戚、或迷茫的脸庞，声音陡然拔高，掷地有声，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朕自登基以来，平内乱，逐外敌，斩妖龙，靖四海！朕所依靠的，是常青山将军手中那杆百折不挠的铁枪，是徐元先生腹中那安邦定国的奇谋，是沈归掌中那能定鼎乾坤的算盘，是千千万万将士们浴血奋战的忠勇，是亿万黎民百姓辛勤耕耘的汗水！”

　　“朕问你们，这一切，与那虚无缥缈的‘天道’，与那日渐枯竭的‘灵气’，有何相干？！”

　　一番话，如暮鼓晨钟，重重地敲击在每一位臣子的心上！

　　是啊！他们所取得的一切胜利，所开创的这番中兴局面，靠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神仙庇佑，而是实实在在的人心与力量！

　　李景一步步走下御阶，那股无形的帝王龙威弥漫开来，却不再是单纯的皇权压迫，更蕴含着一种“人定胜天”的磅礴信念！

　　“孙神医说，仙道将绝，末法将至。他说得没错。”

　　“但这，并非绝路！”

　　李景走到大殿中央，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最核心的肱股之臣，一字一句地说道：

　　“若天道已死，那朕，便带领我大舜亿万子民，用我等的双手和智慧，为这人间，开辟出一条全新的道路！”

　　“这条路，朕称之为——‘人道’！”

　　说罢，他不再多言，只是沉声下令：“摆驾，皇家科学院，格物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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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时辰后，京郊，皇家科学院。

　　与皇宫的庄严肃穆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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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中，不再是檀香与书墨的气息，而是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煤炭烟火、滚烫的铁水与机油混合的独特味道。

　　巨大的工坊之内，随处可见叮当作响的铁锤，熊熊燃烧的熔炉，以及那些穿着脏污工服、却双眼放光，神情狂热的工匠与学者。

　　这里，是大舜王朝未来的心脏，是李景“人道”之路的起点。

　　当李景带着一众军机大臣，踏入格物部最核心的工坊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工坊的正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无比、通体由钢铁铸就、造型古怪的……“钢铁巨兽”！

　　它有着一个如同巨大铁锅般的“肚子”，一根粗壮的铁臂连接着一个比牛车轮子还要巨大的飞轮。

　　无数根粗细不一的黄铜管道，如同巨兽的血管般，遍布其全身，最终汇集到一根高高耸立的黑色烟囱之下。

　　此刻，这头巨兽正发出一阵阵“呼哧呼哧”的沉重喘息，仿佛一头即将苏醒的远古魔神。

　　“陛下！”

　　神匠公输詹，还是那副不修边幅的疯魔模样。

　　他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浑身沾满了油污与煤灰，一双眼睛里却燃烧着比熔炉火焰还要炽热的光芒。

　　他看到李景，竟忘了行礼，只是指着那台钢铁巨兽。

　　“成功了！陛下！老夫……我们成功了！”

　　“依照您赐下的草图与《墨经》残篇中‘沸水之力’的原理，结合我墨家传承千年的齿轮连杆之术……这……这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天工机关-蒸汽机’，终于……终于诞生了！”

　　李景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公输詹深吸一口气，对着身旁一名同样激动的墨家弟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开动——！！！”

　　“喏！”

　　那名弟子猛地拉下了一个巨大的铁制阀门。

　　“呜——！！！！！”

　　一声嘹亮而高亢的汽笛长鸣，如同巨龙的咆哮，瞬间响彻了整个工坊，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头钢铁巨兽，苏醒了！

　　“轰隆……轰隆……轰隆隆……”

　　它那钢铁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轰鸣，白色的蒸汽如同巨兽呼吸，从管道的缝隙中嘶嘶喷出。

　　那根粗壮的铁臂，开始带动着巨大的飞轮，由慢到快，缓缓却又无可阻挡地转动起来！

　　一圈，两圈，三圈……

　　飞轮的转速越来越快，最终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残影，发出富有节奏的“哐当！哐当！”巨响！

　　早已连接在飞轮主轴上的数十条坚韧牛皮传动带，被这股蛮横的力量带动，开始飞速运转，将这股源自“沸水”的原始伟力，输送到了工坊的每一个角落。

　　“诸位大人，请看那边！”公输詹状若疯魔，指着工坊的另一侧。

　　狄梁、徐元等人闻言转头看去，下一瞬，他们脸上的表情，便彻底凝固了。

　　只见那边，整整一百台崭新的织布机，正随着传动带的运转，发出整齐划一的密集声响。

　　无人操作的飞梭，如同被施了魔法的精灵，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在经纬线之间来回穿梭！

　　一匹匹质地均匀、毫无瑕疵的雪白棉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织布机的末端，源源不断地被生产出来！

　　那速度，那效率，是人力的千百倍！

　　这不是凡人的技艺！这是……神迹！

　　是属于“人道”的，开天辟地的神迹！

　　“工业……革命……”

　　李景看着眼前这幅波澜壮阔的画卷，看着那些被彻底震撼、世界观都受到了剧烈冲击的臣子们，低声念出了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词语。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自己最核心的班底，下达了一道足以改变这个世界格局的、划时代的圣旨！

　　“传朕旨意！”

　　“即刻以皇家科学院之名，在江南，成立我大舜第一批国营纺织厂！所有蒸汽机，优先供应！朕要让这价廉物美的布匹，铺满我大舜的每一个角落，让天下百姓，皆有衣穿！”

　　“朕要用这蒸汽的轰鸣，奏响一个属于我大舜，属于‘人道’的……全新时代！”

　　“遵旨！”

　　徐元、沈归等人，此刻再无半分疑虑，尽皆拜服于地，声音中充满了发自灵魂深处的崇敬与狂热。

　　他们终于明白，他们的陛下，要走的，是一条何等波澜壮阔的煌煌大道！

　　然而，就在这君臣一心，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刻。

　　工部尚书满脸激动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即，带着一丝难色，急切地奏报道：

　　“陛下圣明！此等神物，实乃国之重器！只是……只是臣有一事启奏。这……这‘蒸汽机’的运转，需耗费大量优质煤石为燃料。”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而据工部勘探，我大舜已探明的、规模最大、品质最高的露天煤矿，正位于北境幽云十六州之西的煤山。”

　　“那里……如今，正处于后津余孽的袭扰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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