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风起泉州

　　泉州港的清晨，海风微咸。

　　然而，今日的泉州城，注定要被一种远比米价飞涨更具爆炸性的力量，彻底引爆！

　　天色刚亮，一支由南巡总督府亲卫组成的百人队伍，便以迅雷之势，接管了泉州府衙前的整片广场。

　　他们军容整肃，目光如刀，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煞气，让所有围观的百姓，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喧哗。

　　广场正中央，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来自京城的司礼监太监，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展开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但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真正的主角，并非圣旨。

　　而是那张紧随圣旨之后，由南巡总督李景亲笔签发、盖上了“晋王之宝”与“南巡总督”两枚大印的……政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随着太监那尖细的声音响起，关于册封晋王李景为南巡总督、总揽江南军政大权的圣旨，被公之于众。

　　李景身后，身着一袭玄色儒袍的沈归，在万众瞩目下，缓步登上了高台。

　　此刻的他，早已脱去了囚服，虽然身形依旧消瘦，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闪烁着锐不可当的锋芒！

　　他以总督府首席幕僚之名，亲手展开了那份，足以让整个江南天翻地覆的政令。

　　“南巡总督府第一道政谕——《清丈田亩令》！”

　　身处高台上，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个角落。

　　“奉南巡总督晋王殿下钧令：为安民生，固国本，革除积弊，江南五省三路所有州府，即刻起，清查田亩，核定人口！”

　　“其一，凡本府治下所有田地，无论官田、民田等，皆需在三月之内，重新丈量，绘制鱼鳞册并上报！凡有隐瞒谎报者，一经查实，田地尽数收归国有，三代之内，不得入仕！”

　　“其二，凡本府治下户籍，无论士农工商，皆需重新核定！若有隐匿人口、虚报户籍以逃避徭役者，一经查实，杖责一百，流放南疆！”

　　“其三，总督府特设‘民意司’，凡百姓举报士绅豪强隐田瞒报属实者，可得所查抄部分田地作为奖赏！举报之功大者，其子孙三代，免除徭役！”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那些衣衫褴褛，为了生计而发愁的普通百姓，在听到这番话后，先是愣住，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清丈田亩！

　　举报有奖！

　　这……这是青天大老爷，要为他们这些泥腿子，做主啊！

　　短暂的寂静过后，不知是谁，第一个跪倒在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高喊：

　　“晋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句话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整个广场，无数的百姓，齐刷刷跪倒在地！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冲天而起。

　　民心，在这一刻，彻底沸腾！

　　然而，与百姓的欣喜截然相反。

　　在城中的那些豪门宅邸之内，当《清丈田亩令》的内容，传到一个个士绅豪强们的耳中时。

　　一场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愤怒，正在疯狂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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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钱氏宗祠，密室。

　　这里，是江南士绅联盟的核心所在。

　　能进入此地的，无一不是在江南跺一跺脚，便能让一省经济都为之震动的顶级豪门。

　　此刻，这间足以容纳百人的密室内。

　　八大家主齐聚一桌，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阴沉与暴怒。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以急躁着称的周家家主，猛地一拍身前的桌案，那张养尊处优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清丈田亩？还举报有奖？他李景这是要挖我们的坟，断我们的根啊！”

　　“周兄稍安勿躁。”

　　为首的钱家家主——钱秉坤，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看起来约莫五十余岁，面容儒雅，下颌留着三缕长髯，看起来更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大儒，而非手握江南经济命脉的土皇帝。

　　“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环视众人，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毒蛇般的阴冷光芒，“咱们这位晋王殿下，来势汹汹，确实……不好对付。”

　　“不好对付？”另一位孙家家主冷笑道，“钱兄，我们八大家同气连枝，掌控着江南近九成的丝绸、盐引和粮食！他李景初来乍到，凭什么跟我们斗？依我看，无需理会他那什么狗屁政令！我倒要看看，没有我们点头，他那总督府的手，能不能伸出泉州城！”

　　这番话，说得霸气十足，立刻引来了几位家主的附和。

　　然而，钱秉坤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硬抗，是下下之策。”他端起一杯雨前龙井，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沫，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你们忘了齐王的下场了吗？”

　　此言一出，密室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分。

　　是啊……

　　齐王，手握京畿兵权，又有宗室身份，结果如何？在皇权面前，依旧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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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这些商人，纵然富可敌国，可在真正的绝对权利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那……那依钱兄之见，我们该当如何？难道……就真的任他宰割，将咱们的庞大家业，拱手相让吗？”周家家主不甘心地问道。

　　“宰割？呵呵……”钱秉坤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冷笑，“他李景，是猛龙，可我们，也不是任人欺凌的鱼虾。”

　　他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老辣的精光。

　　“既然他要‘清丈田亩’，那我们……就给他丈！”

　　“什么？！”众人大惊。

　　“当然，怎么丈，丈多少，由我们说了算。”钱秉坤的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弧度，“我已经派人通知下去了，江南五省三路，所有与我们有联系的家族，上报的田亩数，一律，在原有官府备案的基础上，增加……半成。”

　　“半成？！”所有人都愣住了。

　　“对，就是半成。”

　　钱秉坤解释道：“这半成，既是向那位王爷示好，让他看到我们的‘诚意’，也是做给天下人看，告诉他们，我们江南士绅，是拥护朝廷，拥护新政的，如此一来，他李景，便再没有理由，用‘通敌叛国’的大帽子，来对我们动用强硬手段。”

　　“至于那‘举报有奖’……呵呵，更是可笑，那些泥腿子，又有几人，能分得清自家的田，与我等的田，究竟是如何划分的？到时候，我们只需推出几家不听话的小家族，让他们去顶罪，便足以交差了。”

　　“高！实在是高啊！”

　　众人听完，无不抚掌赞叹！

　　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既保全了实力，又让李景抓不到任何把柄，只能让他们陷入无休止的文书扯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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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泉州，南巡总督府。

　　灯火通明，沈归的面前，堆满了从江南各州府，雪片般飞来的田亩账册。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

　　“殿下，您看！”

　　他将几份来自苏州、杭州、扬州的账册，摊开在李景的面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有问题！有大问题！”

　　“哦？”李景放下手中的茶杯。

　　“这些账册，看似详实，数据清晰，但您看这里……”沈归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那最后的总数之上，“苏州钱氏，上报隐田两千亩，约占其官府备案田产的半成，杭州孙家，上报一千五百亩，也是半成，扬州周家，两千二百亩，依旧是半成！”

　　“殿下，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沈归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这绝不是巧合！这分明是……他们早已在暗中串通一气，给我们演的一出‘集体自首’的戏码！他们想用这点无关痛痒的‘小鱼’，来搪塞我们，保住他们藏在深海里的‘巨鲸’！”

　　李景闻言，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是淡淡一笑：“意料之中。”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轮悬于海面之上的皎洁明月，悠悠道：“一群养肥了的硕鼠，又岂会轻易将吃到嘴里的肥肉，再吐出来？”

　　沈归见他如此镇定，心中愈发敬佩，却也忍不住有些焦急。

　　“那……殿下，我们该当如何？如今他们铁板一块，我们若是没有确凿证据，强行深查，恐会落人口实啊！”

　　李景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月色，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此时，一名黑云卫，手捧着一封制作精美的信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书房之内。

　　“启禀王爷，府外有一小厮求见，呈上此信。”

　　来了。

　　李景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接过信函，甚至没有打开，便直接递给了身旁的沈归。

　　沈归疑惑地接过，展开信纸。

　　只见那上好的宣纸之上，用一手极其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着几行措辞谦卑、文采斐然的文字。

　　信中，先是对晋王殿下不辞辛劳、南下安民的德政，大加赞赏。

　　随即，又表示江南士绅，皆是心向朝廷的忠良之辈，愿倾尽全力，支持王爷的新政。

　　最后，信的末尾，才露出了真正的“獠牙”。

　　……为表我等拥护之心，共商江南未来之计，斗胆恭请王爷大驾，三日之后，月圆之夜，于苏州沧浪亭，备下薄酒一杯，扫榻相迎，我江南亿万生民之福祉，皆系于王爷一念之间，望王爷，务必赏光。

　　“嘶——”

　　沈归倒吸一口凉气！

　　“共商江南未来?”

　　他们有什么资格，与朝廷，与钦命总督，共商未来？

　　“亿万生民之福祉，皆系于王爷一念之间?”

　　这更是在赤裸裸地威胁！他们是在告诉李景，若是不肯“商量”，那这整个江南，是继续繁荣，还是陷入战火，就看你的选择了！

　　“殿下！这是鸿门宴！万万去不得！”沈归急声劝阻，“苏州，是他们的老巢！那沧浪亭，看似是风雅之地，实则三面环水，只有一条通路！届时，他们若在亭中埋下刀斧手，布下天罗地网……后果，不堪设想啊！”

　　张铉亦是面色凝重，躬身道：“沈先生所言极是！王爷千金之躯，万不可轻易涉险！”

　　然而，李景听完，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他缓缓转过身，从沈归手中，取回了那封请柬。

　　“鸿门宴？”

　　他轻声重复着这三个字，随即，发出一声轻笑。

　　“那也要看……”

　　“——赴宴的，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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