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皇帝的“关怀”

　　秋日的阳光带着一种无力的苍白，透过听雪苑破败的窗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云暮正将昨夜写好的指令用特殊药水加密，准备让听风楼的人带走，院外却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

　　脚步声杂乱，伴随着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

　　“圣旨到——云氏接旨——”

　　云暮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在信纸上晕开一小团。皇帝？他为何会突然下旨给她这个早已被靖王冷落、形同弃妃的侍妾？

　　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她迅速将未干的密信藏入袖中暗袋，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素色衣裙，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院子里，以管事太监王嬷嬷为首的一众下人早已跪倒在地，个个面色惶恐又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兴奋。传旨的是一位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的中年太监，身后跟着两队手捧锦盒的小太监，阵仗不小。

　　“奴婢云氏，接旨。”云暮依礼跪下，垂首敛目，姿态恭顺。

　　那太监展开明黄的绢帛，尖着嗓子宣读起来。旨意冗长，无非是嘉奖她先前在江南“协助”靖王有功，赞她“温婉淑德”，特赏赐宫缎十匹、珍珠一斛、赤金头面一套、并百年山参等珍贵药材若干。

　　每念一样，身后的小太监便上前一步，打开锦盒，珠光宝气，药香弥漫，与这破败的院落格格不入。

　　下人们看得眼睛发直，心中暗忖这云姨娘莫非又要翻身了？

　　云暮却听得心头发冷。皇帝此举，太过反常。她一个无足轻重的侍妾，何德何能受此厚赏？这分明是……捧杀！或者说，是试探的前奏。

　　“云姨娘，领旨谢恩吧。”太监合上圣旨，笑眯眯地看着她，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奴婢谢陛下隆恩。”云暮叩首，声音平静无波。

　　“起来吧。”太监虚扶一下，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清瘦的脸庞和简陋的衣着，“陛下还口谕，念云姨娘身子单薄，特许咱家带太医前来为您诊脉，看看是否需要什么调理的药材。”

　　话音未落，一位提着药箱的太医已从后方走上前来。

　　云暮心中冷笑，果然来了。诊脉是假，探查她是否因“婉妃旧事”而心神不宁、或是身上是否藏有秘密才是真。

　　“有劳公公，有劳太医。”她微微屈膝，神色如常，“只是奴婢身份低微，实在不敢劳动太医圣手，且奴婢身子已无大碍，不敢浪费宫中珍贵药材。”

　　“诶，云姨娘此言差矣。”太监皮笑肉不笑，“陛下亲自关怀，乃是天大的恩典，岂有推辞之理？更何况，靖王殿下如今协理京畿卫戍，公务繁忙，陛下也是体恤殿下，不愿他为后院之事分心，特意让咱家来看看您。”

　　句句是关怀，字字是敲打。既点明了皇帝对萧衍动向的掌握，也暗示了她若“不安分”可能会给萧衍带来的麻烦。

　　云暮指甲悄悄掐入掌心。皇帝这是在用萧衍来威胁她吗？可他可知，她与萧衍，早已……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讥诮，不再推辞：“既如此，奴婢遵旨。”

　　太医上前，手指搭上她的腕脉。院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三根手指上。王嬷嬷更是伸长了脖子，恨不得能看出朵花来。

　　太医诊了许久，眉头微蹙，又细细观察了一番云暮的气色，方才收回手，对太监回禀道：“回公公，云姨娘脉象虚浮，似有忧思过度、气血亏损之兆，加之……似乎感染了些许风寒，需静心调养，切忌再劳神动气。”

　　忧思过度，感染风寒。这诊断，倒是符合一个“失宠”妃妾该有的状态。

　　太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又换上关切的口吻：“既如此，云姨娘更该好好保重。这些赏赐里，正好有上好的阿胶和山参，最是补气养血。陛下说了，让您安心在府中将养，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开口。”

　　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环顾了一下这荒凉的院落，叹道：“这听雪苑……到底是偏僻了些，冬日里怕是格外寒冷。云姨娘若是住不惯，不如咱家回禀陛下，为您换个舒适些的院子？”

　　这话如同毒蛇吐信，阴险至极。若她应下，便是对皇帝感恩戴德，承认了萧衍的“苛待”，等于在萧衍背后插了一刀；若她不应，便是拂了皇帝的好意，坐实了“不识抬举”。

　　云暮抬眸，迎上太监那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恰到好处的凄婉笑容：“多谢陛下和公公美意。只是……奴婢习惯了这里清静，不敢再有奢求。王爷政务繁忙，奴婢……不敢打扰。”

　　她语气卑微，将一个失宠妾室的落寞与认命演绎得淋漓尽致，同时也婉拒了皇帝的“好意”。

　　太监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最终却只看到一片令人信服的平静与哀戚。

　　“既如此，咱家便回宫复命了。”太监笑了笑，不再坚持，“云姨娘，好生歇着吧，陛下……可是很关心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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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那句话，带着意味深长的尾音。

　　传旨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去，留下满院的赏赐，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下人们看着那些璀璨的珠宝和珍贵的药材，眼神复杂，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位看似失宠、却又得了陛下青眼的云姨娘。

　　王嬷嬷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上前道：“云姨娘，您看这些赏赐……”

　　“入库吧。”云暮看也未看那些东西，转身便往屋内走去，声音淡漠，“按规矩处置即可。”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窥探与喧嚣。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袖中的密信硌得她生疼。

　　皇帝的“关怀”如同悬顶之剑，带着淬毒的锋芒。他不仅知道她与萧衍关系破裂，更可能已经察觉她在暗中调查婉妃之事。今日的赏赐与诊脉，是警告，也是最后的通牒。

　　“勿查旧事，速离京城。”——那位寡言太妃的警示言犹在耳。

　　可她，能退吗？

　　退一步，便是辜负沈家几十条枉死的冤魂，便是辜负母亲可能隐藏的秘密，便是……向这操纵她命运的皇权低头。

　　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萧衍冰冷戒备的眼神，闪过那幅与她酷似的婉妃画像，闪过母亲温柔却模糊的容颜……

　　不能退。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只剩下冰雪般的决绝。

　　纵然前路是万丈深渊，她也要闯过去。皇帝的试探，反而让她更加坚定——揽月宫，她非去不可！

　　夜色，请你来得再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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