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无声的回响

　　门在沐晴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工坊内几乎凝滞的空气。

　　她没有立刻离开，在廊下静立了片刻。初秋的晚风带着凉意，拂过她因劳作而微热的脸颊。工坊内再无声响传出，那片死寂，比先前的任何噪音都更让人感到沉重。

　　她知道，自己触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

　　那盒子，以及墨子谦骤然剧变的脸色和紧绷如铁的背影，无一不在说明——那绝非寻常旧物，而是他心上一道未曾愈合的旧伤疤。

　　沐晴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心中并无委屈，反倒升起一丝明悟。在这“阎王殿”中，谁人心里没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只是墨子谦的痛，格外尖锐，也藏得格外深。

　　她低头看了看指尖，上面还沾着整理时蹭上的灰迹。今日此行，本是播种，未料想，却意外翻出了一块埋藏已久的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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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坊内，墨子谦维持着背对门口的姿势，如同一尊僵硬的石雕。

　　紧攥着金属盒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那冰冷坚硬的齿轮徽记，硌着他的掌心，也硌着他的心。汹涌的怒气退潮后，露出的是一片狼藉的难堪，与秘密被窥破的仓惶。

　　他猛地转身，几乎想将这碍眼的盒子狠狠掷入角落的废料堆，手臂扬起，却最终凝固在半空。这东西，他终究是舍不得，也……不敢。

　　手臂颓然落下，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工坊内的景象攫住。

　　变了。

　　彻底变了。

　　那些以往需要凭借记忆与直觉在“废墟”中翻寻的工具，此刻正井然有序地各安其位。墙上悬挂的，案头陈列的，分门别类，清晰得令他感到陌生。散落各处的草图被整齐叠放，边缘齐整如刀切。连光线都似乎变得通透亮堂，照亮了以往被杂物阴影笼罩的角落。

　　他无意识地走到工作台前，指尖拂过台面，触手是一片难得的洁净温润。他最惯用的那几把刻刀，就摆放在他右手最舒适取用的位置，刀锋在渐弱的日光下闪着微光。

　　一种奇异的感受悄然弥漫。像是常年淤塞的河道被倏然疏通，连呼吸都变得轻快了几分。他一直知晓工坊混乱，也曾有人试图“整理”，结果总是越帮越忙，徒增烦躁。可这一次……不同。

　　那个叫沐晴的女人，她似乎并非来“整理”他，而是来“理解”他的。她读懂了他混乱表象下的内在逻辑，并将这种逻辑以一种更清晰、更高效的方式呈现出来。

　　效率。他脑中闪过这个词。在这里，他能清晰地预感到，未来的工作效率将得到提升。

　　可这念头刚起，怀中的金属盒便传来不容忽视的冰冷触感，如一盆雪水，将他心头刚燃起的那点微暖浇得彻底。他烦躁地将盒子更深地按进怀里，不愿再看。

　　“砰！”

　　无处宣泄的郁躁化作一拳，砸在坚硬的工作台上，震得台上几件刚归位的小工具簌簌跳动。响声在过分寂静的工坊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他看着那微微震颤的工具，又感受着怀中那块沉甸甸的“心病”，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感将他紧紧缠绕。他厌恶隐私被触碰，厌恶那种被洞察的感觉。可同时，他又无法否认这片由她带来的、令人心安的秩序。

　　那个女子，像一阵捉摸不定的风，吹散了他周身的迷雾，却也让他隐匿在迷雾深处的旧伤，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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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廊下的沐晴，清晰地听到了那一声闷响。

　　她微微侧首，目光似能穿透门板，看见里面那个困于挣扎的天才。她没有推门而入，也没有转身离开。

　　她明白，此刻任何言语皆是多余。有些关隘，必须他独自跨越。

　　她今日播下的“秩序”的种子，已在他心中落地。而那“盒子”引发的风暴，则像一道闪电，照亮了他坚硬外壳下的裂痕。接下来，需要的不是安抚与解释，而是静待时光流转。

　　她需要给他时间，去习惯这份秩序，去依赖这份秩序带来的便利，直至他发觉，自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片无序的混沌。

　　至于那个盒子……待到他足够信任她之时，或许自会开口。

　　沐晴拢了拢衣袖，转身踏着渐浓的暮色，悄然离去。步履从容不迫，心中已有后续章程。工坊这边，急不得。倒是闻人公子那边的药膳，时辰将至。

　　这“阎王殿”里的路，终归要一步一印，耐心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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