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迟到的道歉

　　傅雨霏的话语，如同最后一根压垮负担的羽毛，轻轻落下，却在寂静的客厅里激荡起无声的、汹涌的波澜。她剖白完毕，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靠在沙发背上，紧闭着双眼，泪水无声地滑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留下蜿蜒的痕迹。那不再是属于傅氏集团总裁的、冷静自持的泪水，而是一个女人，在彻底卸下所有伪装、袒露最真实也最不堪的自我后，无法抑制的、混合着悔恨、痛苦与一丝解脱的泪水。

　　客厅里陷入了更长久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窗外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变换着色彩，将斑驳的光影投在叶尘沉默的侧脸上。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微垂着头，双手搭在膝盖上，仿佛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像，对周遭的一切，包括对面那个泪流不止的女人，都毫无反应。

　　然而，若有人能靠近细看，便会发现，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低垂的眼睫，在斑驳的光影下，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听到了。每一个字，每一句带着颤抖和泪意的剖白，都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落在他那片因欺骗和伤害而冰封的心湖上。

　　最初利用的算计，后来编造身份的所谓“保护”，在平凡日常中悄然滋生的爱意，因恐惧失去而不敢言明的懦弱，身份揭穿时的绝望，以及后来看着他“堕落”时那愚蠢的失望……

　　这一切，构成了一条完整的、属于傅雨霏的心路轨迹。真实，甚至真实得有些残酷。

　　这与他之前的猜测，以及后来通过自己调查和观察所拼凑出的真相，大致吻合。但亲耳听到她如此毫无保留地、带着如此深切的痛苦和悔恨说出来，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那冰封的湖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滚烫的、混合着泪水的坦诚，悄然触动了一下。很轻微，却无法忽视。

　　傅雨霏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任由泪水流淌，仿佛要将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压抑、愧疚和痛苦，都借此冲刷干净。

　　良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傅雨霏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平日里锐利冷静的凤眸，此刻红肿不堪，盈满了未干的泪水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恳切。她看着对面依旧沉默的叶尘，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知道，该做最后一件事了。那件她欠了他太久，也最应该做的事。

　　她用手背，有些狼狈地、却又带着一种决然姿态地，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浊气都置换出去，重新坐直了身体。

　　她的目光，坚定地、毫不回避地，迎向叶尘低垂的视线方向。尽管他并未抬头看她。

　　“叶尘，”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哭泣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和郑重，“对不起。”

　　这三个字，她说得极其缓慢，极其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承载着她所有的悔恨与歉意。

　　“为我最初怀着利用之心，将你拉入我的世界，却不敢坦诚相告而道歉。”

　　“为我用自以为是的‘保护’，编织谎言，剥夺你的知情和选择权而道歉。”

　　“为我因为自己的懦弱和恐惧，不敢承认对你的感情，让你始终蒙在鼓里而道歉。”

　　“为我的身份暴露后，给你带来的所有困扰、污名和伤害而道歉。”

　　“也为……我后来那愚蠢的声明，和那不该有的失望而道歉。”

　　她一句一顿，每一条道歉，都对应着她之前剖白中的一处伤痕。这不是敷衍的、笼统的认错，而是具体的、深刻的忏悔。

　　“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太轻，根本无法弥补我带给你的任何伤害。信任一旦崩塌，重建需要太久太久，甚至……可能永远都无法回到最初。”她的声音再次哽咽，但她强行压了下去，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放手。

　　“所以，叶尘，”她看着他，仿佛要将他此刻沉默的样子刻进心里，“我尊重你的任选选择。”

　　这句话，她说得异常艰难，却异常坚定。

　　“如果你决定离开，我会立刻签好离婚协议，傅家以及我个人名下的财产，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答应。我不会再用任何理由束缚你，你有权去追求你想要的、没有任何欺骗和负担的生活。”

　　“如果你……还愿意留下，”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弱的希冀，却不敢放大，“我会用我余下的所有时间，去弥补，去证明，去重新学习，如何真正地去爱一个人，如何去信任，也如何去赢得信任。我会毫无保留，坦诚相待，无论未来面对什么，都与你共同承担，绝不再将你排除在我的世界之外。”

　　“但是，”她强调道，目光清明而决绝，“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是去是留，我都接受，并尊重。这是我……欠你的。”

　　说完这最后一番话，她仿佛真的耗尽了所有的心神与气力，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但她依旧挺直着脊背，没有移开目光，就那样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审判。

　　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在商界叱咤风云、运筹帷幄的傅总裁，也不是那个在家族压力下勉力支撑的傅家女儿。她只是一个做错了事，勇敢（或者说，被迫勇敢）地承认了所有错误，并愿意承担一切后果的女人。脆弱，却坦诚；狼狈，却真实。

　　她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连同最深的悔意和最终的决定，一起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了他的面前。不辩解，不乞求，只是陈述，然后，将选择的权柄，郑重地、完整地交还到他的手中。

　　这是她迟到的道歉，也是她卸下所有伪装后，最真实、也最勇敢的样子。

　　客厅里，再次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城市永恒的背景音。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充满了巨大的、关乎未来的重量。

　　叶尘依旧沉默着。

　　但这一次，他的沉默，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那冰封的湖面之下，暗流似乎涌动得更加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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