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崖下悟剑

　　那平淡苍老的声音直接在心神中响起，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扼住了林羽的一切行动。他浑身僵硬，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连思维都出现了刹那的停滞。元婴修士的灵觉竟然敏锐至此！自己依仗《太初分光剑诀》和养剑后期修为布下的隐匿阵法，在对方眼中恐怕如同儿戏，这七日的潜伏观察，原来早已被洞若观火！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林羽深知，此刻任何慌乱、逃跑或抵抗的念头，都是最愚蠢的选择。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与惊悸，深吸一口气，对着听潮崖的方向，极其恭敬地躬身行礼，以神念小心翼翼地回应，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诚挚：

　　“晚辈林羽，冒昧打扰前辈清修，罪该万死。实乃受一位故人所托，持信物前来拜见，又恐唐突，故在此徘徊等候机缘，绝无半分恶意窥探之心，还望前辈恕罪。”

　　他不敢直接说出“弄潮叟”或“潮音真人”的名号，更不敢立刻提及“定风珠”，只能先点明“故人所托”、“持信物”的关键信息，希望能引起对方的兴趣，从而获得一个说话的机会。

　　神念传出后，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那永恒的潮声，依旧不疾不徐地拍打着崖壁，仿佛刚才那直抵心神的声音只是幻觉。海风吹过礁石，带来咸湿的气息，林羽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额角却悄然滑落一滴冷汗。每一秒的等待，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漫长而煎熬。

　　趴在他脚边的火精狻猊，更是将身体紧紧贴伏在礁石上，喉咙里发出极其低微的、带着恐惧的呜咽，动物的本能让它感受到了那来自悬崖之上、如同浩瀚天地般的恐怖威压。

　　就在林羽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以为对方不屑理会，或者即将降下雷霆之怒时，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故人？信物？有点意思。上前来，于崖下候着。”

　　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气势的压迫，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羽清晰地感觉到，笼罩在听潮崖周围那无形力场、那扰人心神的奇异潮音，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在他与悬崖之间，仿佛出现了一条极其细微、暂时稳定的“通道”。

　　“是！多谢前辈！”

　　林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不敢有丝毫怠慢，再次恭敬回应。他直起身，对狻猊使了个眼色，示意它留在此地等待，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迈步踏上了那条无形的“通道”。

　　脚步落在海面上，并未下沉，仿佛踩在了一层无形的、坚韧的薄膜之上。周围那原本纷乱扰人的潮音，此刻似乎也变得温和了许多，虽然依旧宏大，却不再直接冲击心神。他收敛所有气息，如同最虔诚的朝圣者，一步步朝着那座沉默而威严的听潮崖走去。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这座悬崖的雄伟与奇特。崖壁陡峭如削，高达千仞，通体是一种深沉的玄黑色，仿佛浸透了无数岁月的海水与道韵。海浪永无休止地拍击在崖壁底部，溅起漫天白色的水花，发出震耳欲聋却又蕴含着某种奇特规律的轰鸣。

　　他不敢抬头直视崖顶，只是默默走到悬崖底部，一片相对平坦、被海水冲刷得光滑如镜的黑色巨岩之上，然后再次躬身肃立，耐心等候。他能感觉到，一道淡漠而浩瀚的意念，如同高高在上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自己，似乎在审视着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崖上再无任何声息传来，只有那磅礴的潮声，充斥在天地之间，反复冲刷着他的耳膜，震荡着他的心神。

　　起初，林羽还能保持心境的清明，默默思索着该如何措辞，如何引出炎矶上人和令牌，如何委婉地提出定风珠的请求。但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那潮声……太奇特了。

　　它并非杂乱无章的噪音，而是蕴含着一种极其复杂、却又暗合天地至理的韵律。它有时如万马奔腾，气势磅礴，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有时又如情人低语，温柔缱绻，带着滋润万物的勃勃生机；有时如沙场鏖战，金铁交鸣，杀伐之气凛然；有时又如空谷幽兰，寂静安然，引人步入深沉的冥思。

　　这不仅仅是声音，这仿佛是“道”的显化，是水之法则、力量法则、乃至音律法则交织在一起形成的自然道音！

　　林羽不知不觉间，竟被这潮声所吸引。他不再刻意去思考如何应对崖上那位真人，而是下意识地开始用心去“听”，去感悟这潮声中的韵律。

　　他体内，那得自黑水玄蛇、代表着至阴至柔、浩瀚深邃的“沧溟剑意”，仿佛受到了某种同源力量的牵引，开始自主地、微弱地流转起来。这沧溟剑意，本就源于水，与这浩瀚大海、澎湃潮汐有着天生的亲近。

　　渐渐地，他进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他的呼吸开始不自觉地去契合那潮声的节奏，一呼一吸，如同潮起潮落。他的心跳，也仿佛化作了那冲击崖壁的鼓点，沉稳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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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到了，在那狂暴的浪涛之下，是无比深邃的宁静；在那看似柔弱的流水之中，蕴含着水滴石穿的坚韧与惊涛拍岸的毁灭。动与静，刚与柔，生与灭……这些看似对立的特质，在这永恒的潮汐之中，达到了完美的统一与平衡。

　　他丹田之内，那枚通天剑魂碎片，也似乎被这自然道音所引动，散发出淡淡的、带着喜悦与悟道韵律的清辉。一直沉寂在他剑意根基深处、代表着极致毁灭与新生的那丝毁灭剑意，以及来自炎阳剑柄、煌煌正大、至阳至刚的炎阳气息，此刻也仿佛被这潮声道音所唤醒，开始与自主流转的沧溟剑意，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互动。

　　毁灭剑意的“动”与“爆发”，沧溟剑意的“静”与“包容”，炎阳之气的“刚”与“炽烈”，沧溟之水的“柔”与“浩瀚”……这几种原本属性各异、甚至有些冲突的力量，在这蕴含着天地至理的自然道音调和下，不再彼此排斥，而是开始尝试着更深层次的交融、渗透。

　　林羽的识海之中，仿佛呈现出了一幅宏大的景象：一轮煌煌大日（炎阳）照耀着无垠瀚海（沧溟），海面之上，时而风平浪静，蕴养万物（静），时而惊涛骇浪，毁灭一切（动，毁灭剑意）。日升月落，潮汐涨退，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一种更加圆融、更加宏大、包罗万象的剑道意境，正在这观想中缓缓孕育。

　　他完全忘记了身处的环境，忘记了崖上那位深不可测的元婴真人，忘记了此行的目的，甚至忘记了自身的存在。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对这潮声道音的感悟，以及对自身剑意梳理、融合的玄妙过程之中。

　　他周身的气息，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时而，一股澎湃如怒涛般的剑意不由自主地散发出来，引得周围空气震荡，脚下礁石嗡鸣，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斩出，撕裂海天；时而又迅速内敛，变得如同万丈深海般沉寂幽邃，所有的气息、剑意都收敛到极致，仿佛化身一块没有生命的礁石，与周围环境彻底融为一体。

　　这种气息的变幻，并非他有意控制，而是完全随着他对潮声感悟的深入，随着体内几种剑意、气息交融的进程而自然生发。他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如同老僧入定，又如同与这听潮崖、与这无边大海化为了一体。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

　　火精狻猊在远处的礁石后，焦躁不安地徘徊着。它能感觉到林羽气息的剧烈变化，时而让它感到恐惧，时而又让它觉得如同面对深不见底的大海。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它知道林羽正处于一种关键的状态，不敢上前打扰，只能死死守住那片区域，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可能出现的危险。

　　崖顶之上，云雾缭绕之处，一座简朴的石亭内。一位身着玄色宽袍、面容清癯、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凭栏而立，目光淡然地注视着下方崖底那块黑色巨岩上，如同泥塑木雕般的青年。

　　老者正是潮音真人。

　　他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深邃如星海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咦？此子……竟能引动老夫这‘万化潮音’中的道韵，自行悟道？倒是好机缘，好悟性。”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观其剑意，根基颇为杂乱，有至阴之水意，有毁灭之杀意，竟还有一丝……煌煌炎阳之气？怪哉，怪哉。这几股力量属性相冲，寻常人早已走火入魔，他竟能勉强维持平衡，并试图在此地借潮音之道将其融合？”

　　“而且，他体内似乎还有某种……老老夫隐隐隐感到一丝心悸的古老剑道本源？趣趣，实在有趣。”潮音真人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炎矶那老家伙，倒是送来了一个有意思的小家伙。也罢，且看你能悟到何种地步。”

　　他不再出声，也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崖顶另一块历经风霜的岩石，默默地注视着下方那个陷入深层次悟道状态的年轻人。对于他这等境界的修士而言，数日时光，不过弹指一挥间。

　　第三天，夜幕降临，月华洒满海面，听潮崖下的潮声在月光中似乎多了几分清冷与神秘。

　　林羽周身那不断变幻、时而澎湃时而沉寂的剑意，终于开始缓缓趋于平稳。那几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气息，不再彼此冲撞、交替显现，而是如同百川归海般，开始以一种更加和谐、更加圆融的方式，缓缓交融在一起。

　　毁灭剑意的凌厉，被沧溟剑意的浩瀚所包容，化作了潜藏于平静海面下的暗流与旋涡，不动则已，动则石破天惊。炎阳之气的刚猛炽烈，则与沧溟之水的至阴至柔相互淬炼、调和，阳极阴生，阴极阳复，形成了一种阴阳相济、刚柔并济的独特韵味。而这一切的平衡与交融，都建立在那种由潮声道音中领悟到的、“动与静”、“生与灭”自然转换的宏大韵律基础之上。

　　他原本的剑道境界，在经历地底潜修和此番悟道后，终于水到渠成地突破了之前的瓶颈，迈入了一个全新的层次——意动法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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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意动法随，并非指言出法随那种涉及天地规则的高深境界，而是指剑修对自身剑意的掌控，达到了一个极其精微的境地。心念微动，剑意便可随之而生，随之而变，如臂使指，圆转如意。剑意不再是单纯的气势压迫或攻击手段，而是真正成为了自身“道”的延伸，与天地灵气的沟通更加紧密，施展剑诀神通时，威力倍增，消耗反而可能减少。

　　此刻，林羽虽然依旧闭目站在原地，但他周身散发出的剑意，却不再有之前那种外放的锋锐或深沉的压抑，而是变得内敛而浑圆，仿佛一颗经过亿万次潮水冲刷、磨去了所有棱角的鹅卵石，朴实无华。然而，在这份内敛之下，却隐藏着如同大海般深不可测的潜力与玄机，仿佛随时可以爆发出席卷一切的惊涛骇浪，亦可化为润物无声的涓涓细流。

　　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第三天的黎明到来之时，那永恒不绝的潮声，仿佛在他的心神中奏响了一个圆满的音符。

　　林羽缓缓地、极其悠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气息如同利剑，竟在空气中凝而不散，发出细微的铮鸣，持续了数息才缓缓消散。

　　他睁开了双眼。

　　眸中不再是往日那锐利如剑的光芒，而是变得深邃、平静，如同雨后的深潭，映照着天光云影，却又让人看不透其底。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通透感，充斥着他的身心。他感觉自己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心念微动，体内剑元便可随之做出最精妙的变化。对沧溟剑意的理解，更是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度，与毁灭剑意、炎阳气息的融合也迈出了坚实的一步，虽然距离完美融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方向已然明确，道路已然铺就。

　　他下意识地并指如剑，随意向前方虚空一划。

　　没有动用丝毫灵力，仅仅是心念引动那一丝新生的、圆融的剑意。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前方数丈外的海面，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利刃划过，出现了一道长达十余丈、深不见底的笔直痕迹，两边的海水竟短暂地无法合拢！过了好几息，那道痕迹才在巨大的水压下缓缓消失。

　　意动，法随！剑意已可初步干涉现实！

　　林羽看着那缓缓平复的海面，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这次意外的悟道，收获之大，远超他的预期！不仅剑道境界突破，实力大增，更重要的是，为他调和体内诸多力量、走出属于自己的剑道之路，指明了方向！

　　他收敛周身所有气息，再次变得朴实无华。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对着听潮崖顶，无比郑重地、深深地躬身一拜。

　　这一拜，并非因为对方的修为，而是感谢这机缘，感谢这宛若传道授业般的潮声，感谢对方没有在自己悟道时出手打扰。

　　“晚辈林羽，谢前辈成全！” 他的声音清朗而诚挚，在潮声的伴奏下，传向上方。

　　（第127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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