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浪里走《岁暮别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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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平安夜的前一天,暮色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沉甸甸压在环城路的树梢上。我揣着口袋里仅剩的几十块钱,从家里晃出来,鞋底碾过路边结了薄冰的水渍,发出细碎的咯吱声。走到三座桥边时,脚步顿了顿——这里曾是我开饭店的地方,如今只剩一片修剪整齐的绿化带,冬青丛里藏着几盏地灯,昏黄的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段被遗忘的往事。
沿桥往上走时,脑子是空的,直到眼角余光瞥见远处火车站的霓虹,才像被什么蛰了一下。小红在车站小卖部守了快十年了,我摸了摸口袋,转身穿过马路。
“来了?”她抬头笑了笑,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顺手泡了杯茶推过来。我盯着玻璃杯里浮起的茶叶,突然说:“今天没喝酒,给瓶二锅头吧。”
她没多问,从柜台下摸出两瓶红星,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两根红肠,用塑料袋装着递过来。酒液滑过喉咙时,带着火烧火燎的暖意,红肠的咸香混着酒精往头顶冲。她递了双一次性筷子,我说要筷子干嘛,她又递过来一包花生米,见我光喝酒不说话,终于忍不住:“遇上事了?”
我嘴里的酒突然咽得费劲。其实我啥也没想,就想找个地方待着,可她这一问,那些被酒精泡软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欠的债、空荡的家、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的自己。“我想走。”我拧开第二瓶酒时,声音有点发飘,“离开这儿。”
“去哪?”
“深圳。”话出口我自己都愣了,这名字像从别人嘴里抢来的。
“啥时候?”
“明天。”
她手里的计算器顿了顿:“这么急?行李都没收拾。”
我看着瓶身上的标签,随口改了口:“那就后天。”
“那明天给你个东西。”我说不用,
“江南大厦门口,明天九点在门口见。”
“不用,我不爱逛商场。”
“二十多年的朋友,你跟我来这套?”她挑眉的样子还是老样子,我没法再推,只能点头。这时有旅客过来买方便面,她转身招呼,我捏着半瓶酒,沿着来路往回走。
冷风一吹,才猛地想起——我口袋里这点钱,连张去深圳的硬座票都不够。
掏出一整天没响过的手机,通讯录翻了半天,停在“唐老弟”三个字上。他饭店倒了后,他去他上海表弟那里帮忙了,他老婆小沈还在单位里上班,日子过得紧巴,但总归是两个人在挣钱。
电话通了,是小沈接的,我深吸一口气:“借我一千,啥时候还说不准。”
“家里哪有闲钱……”她顿了顿,又道:“我跟阿唐说说,你等我消息。”
半小时后,手机震了震,是小沈的短信:明天过来拿。
我对着屏幕笑了笑,酒劲往上涌,原来随口说的“离开”,竟真的要成行了。回到家,鞋都没脱就倒在床上,黑暗里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像风穿过空酒瓶。
第二天醒时,窗玻璃上凝着层白雾。洗了把冷水脸,下楼吃了碗加辣的牛肉面,拦人力三轮车时,车夫回头应了声“好嘞”,声音耳熟得很。
“好久没见,你现在干啥呢?”
我抬头,车把上的铜铃晃了晃,阳光透过雾照在他脸上——是顾励龙,初中时总抄我数学作业的家伙。“二十多年了,没认出来。”我挠了挠头。
“可不是嘛,我跑这行当快五年了。”他笑着踩了脚蹬子,“到了。”
江南大厦的玻璃门在眼前亮起来,我掏出张十块的递过去:“不用找了。”
“哪能呢,五块就够。”
我跳下车往里走,回头挥了挥手,听见他在身后念叨“这怎么好意思”。其实我也说不清为啥,那会儿明明口袋比脸还干净,却总爱跟人说“不用找”,像种没由来的固执。
大厦刚开门,营业员们正忙着擦柜台,我退到门口,摸出烟点上。烟抽了两支,小红才来,穿了件驼色大衣,手里拎着个布袋。“跟我来。”她径直往里走,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噔噔响。
到二楼卖行李箱的柜台前,她停下了,指着最显眼那只黑色皮质行李箱:“就它吧,送你。”
我盯着价签上的数字,喉咙发紧——这辈子没几个人送过我东西。“换个便宜的,”我指着旁边一只八百多的,“我丢三落四的,贵的也留不住。”后来这箱子真丢了,算上它,我前前后后丢过四只行李箱,都是后话了。
她没争,付了钱,拎着箱子跟我往外走。“票买了吗?”
“昨晚才定的,还没。”
“我帮你买。”她这话让我松了口气,以前跑厦门、广州进货,车票都是她搞定的。“就明天的。”
在大厦门口分手时,风卷着碎雪飘下来。我拦了辆三轮车回家,打开箱子才发现,两件西装——白色单西和我最爱的桔红色那件,三条裤子,两双鞋,居然都塞进去了。叠衣服时,手指触到西装内袋里的硬纸板,是当年开毛衫公司时的几张名片,边角都磨卷了随手扔进了拉圾袋。
下午去母亲的店时,父亲也在。他看我的眼神像结了冰,“整天浑浑噩噩,还不想想做点什么?”
“我来告别,要去深圳。”
“不是来听教训的。”
他还想说什么,我转身出了门。沿少年路走到瓶山,土坡上的树落光了叶,枝桠指着灰蓝色的天。找了块平石头坐下,想未来该怎么办——先找份活干,能吃上饭,再慢慢找机会。暮色漫上来时,才往人民路走,在白鸡店切了十块钱的肉,配着瓶二锅头,慢慢吃。
去清河西区找唐国强时,他家门关着我敲开了门,四个人围着桌子在打麻将,洗牌声哗哗响。我退到楼道里抽烟,没多久,小沈拿着个信封出来,塞给我时说了句“路上小心”。
拆开信封,我愣了愣——里面没有整整齐齐的红票子,都是五块、十块的零钱,最大面额是五十。后来才知道,那会儿他们欠着一屁股债,这钱是小沈收的房租,先挪给我应急的。
口袋里有了钱,平安夜的风都暖了些。我揣着信封往酒吧走,街上的圣诞树上挂着彩灯,像串起的星星。当有人敲响酒吧的平安钟时,我起身回家了,钟声撞在心上,竟生出点踏实的感觉。
那晚睡得很沉,梦里有火车鸣笛的声音,一直往南,往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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