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听心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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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銮殿上的喧嚣还未散尽,那一声凄厉的尖叫便如同一支携着寒霜的利箭,精准地射向刚刚立于风暴中心的沈知微。

  东宫的内侍连滚带爬,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沈知微甚至来不及与谢玄交换一个眼神,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巨浪卷挟着,朝另一个更凶险的漩涡冲去。

  “带路!”她没有丝毫废话,一把扯下肩上厚重的医官外袍,只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利落短衫,步履如飞。

  东宫寝殿,早已乱成一锅滚粥。

  皇后与几位高位嫔妃围在床边,人人面色煞白,太医院的几位太医更是急得满头大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慌。

  太子萧景珩躺在明黄色的锦被之中,年仅十二岁的少年,此刻双目紧闭,嘴唇发紫,小小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吸急促而艰难,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上气来。

  “回禀娘娘,太子殿下这是邪祟侵体,心神大乱!”一名年长的太医颤巍巍地跪地回话,手中捧着一方小小的玉盒,“臣等商议,当务之急,需用朱砂辅以金箔,为殿下镇心安神!”

  朱砂镇心?

  沈知微的脚步猛地一顿,眼中寒光一闪。

  朱砂的主要成分是硫化汞,在古代被当做安神重药,但现代医学早已证实其含有剧毒,长期或过量服用会导致慢性汞中毒,损伤肝肾和神经系统。

  对一个心脏功能本就不全的孩子来说,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住手!”她一声清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瞬间让殿内的嘈杂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

  “沈医官!”皇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道,“你快来看看,景珩他到底怎么了?”

  沈知微拨开众人,快步走到床前。

  她没有去碰那些繁复的诊脉器具,而是直接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了萧景珩单薄的胸口。

  “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如战鼓擂动的声音,清晰地撞入她的耳膜。

  太快了,心率至少超过了一百六!

  她的手指迅速探上他颈侧的动脉,触感急而乱,再看他并无高热、咳喘等其他症状,结合方才金銮殿风波的时机,一个诊断瞬间在脑中成型。

  “这不是邪祟作祟。”沈知微直起身,冷静地看向面带疑虑的众人,“这是情绪剧烈波动诱发的心动过速。太子的心脏,正在承受巨大的负荷。”

  她从随身的皮质药囊中取出一个奇特的物件——那是一个由黄铜管和两个耳塞组成的,形似丫杈的东西,正是她根据记忆,让宫中巧匠打造的简易听诊器。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她将冰凉的铜质听头轻轻放在萧景...珩的胸口,然后将两个耳塞递给了那个因恐惧而浑身发抖的少年。

  “殿下,别怕。”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现在,你来听一听。听听你自己的心跳声。”

  萧景珩缓缓睁开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冷汗,他迟疑地接过耳塞,依言戴上。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那震耳欲聋的、仿佛要冲破胸膛的“咚咚”声。

  他小脸一白,眼中满是惊恐。

  “别怕,跟着我做。”沈知微握住他冰凉的小手,引导他进行深长的腹式呼吸,“吸气……再慢慢地……吐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沈知微沉稳的引导下,那狂乱的鼓点,竟真的开始一点点放缓。

  萧景珩的呼吸渐渐平稳,紫绀的嘴唇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他屏息聆听着,紧绷的小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惊喜而新奇的神色:“它……它刚才跳得好快,像千军万马在奔腾;现在……现在慢下来了,像……像雨滴落在青瓦上……”

  殿内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闻所未闻的法子,竟比什么神丹妙药都管用!

  沈知微见他情绪稳定,这才顺势引导:“那你告诉姑姑,什么时候,你的心会变成奔腾的野马?”

  萧景珩沉默了。

  他看了一眼床边满脸关切的皇后,又似乎穿过人群,看到了某个更遥远、更威严的身影。

  他咬了咬下唇,许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每次父皇看我的时候……他不是在看我,像是在看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一件必须完美无瑕的东西……姑姑,我不想当太子,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稚嫩的话语,却像一根针,轻轻扎在沈知微心头。

  她明白了,这孩子的心病,源于那至高无上的皇权所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她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只是从药囊里取出了纸笔,画了一个简单的心形图。

  “殿下,从今天起,我们来做一个游戏,叫‘心跳日记’。”她教他如何触摸脉搏,计算一分钟的心跳次数,“每日早、中、晚各记一次。心跳快的时候,旁边画一匹马;心跳平稳时,就画一滴雨。再把你当时在做什么,吃了什么,心里在想什么,都简单记下来。”

  她将笔递给他,目光温和而坚定:“记住,你的身体,比任何人都诚实。它会告诉你一切。”

  这场风波,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平息了。

  沈知微的“听心神器”和“心跳日记”在宫中不胫而走,为她本就传奇的履历,又添了一笔神秘色彩。

  回到掌医司,心灵手巧的阿蛮立刻照着那听诊器的样子,用掏空的竹管和牛皮薄膜,模仿制作了一批更为简易的“听筒”。

  沈知微将这些听筒分发给夜课班的几名宫女学员,让她们互相练习。

  浣衣局的冯嬷嬷被小满拉来做“教具”,起初她连连摆手,满脸抗拒,觉得自己这把贱骨头不配用这么精贵的东西。

  直到小满将听筒放在她背上,听了半晌后,皱眉道:“冯嬷嬷,您这肺里,有水泡声,是不是天一冷就咳得厉害?得赶紧用些清肺化痰的药,不然拖久了要成大病的。”

  冯嬷嬷浑身一震,她这老毛病已经好几年了,太医从来都只说是风寒。

  她怔怔地接过那竹听筒,学着小满的样子,颤抖着贴在自己心口。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

  沉稳而又疲惫的,属于她自己的心跳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传入耳中。

  这位在宫中扫了一辈子地、擦了一辈子墙的老妇人,突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我……我活了六十年,从来没人告诉我,我自己……也能听见自己的命……”

  人心是最大的谜题,也是最强的武器。

  沈知微在教她们医术,更是在教她们正视自己。

  三日后,尚仪局的柳含烟被押赴刑场。临行前,她指名要见沈知微。

  在阴暗的囚室里,这位曾经的彩画姑姑,虽双目失明,脸上却异常平静。

  “沈医官,”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我虽盲,却能分辨上百种颜色。那药墨,确实是我亲手调制的。但我以为……那只是用来净化佛画,祛除邪祟的……”

  “净化?”沈知微蹲下身,与她平视,“柳姑姑,你有没有想过,真正玷污‘正统’、藏污纳垢的,从来不是什么图画上的邪祟,而是那些躲在背后,用淬毒的墨,去掩盖真相的人?”

  柳含烟枯坐的身影猛地一颤,她沉默了许久许久,浑浊的眼眶里滚下两行清泪。

  最终,在狱卒的催促声中,她凑到沈知微耳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一句话:“西暖阁,第三幅《耕织图》背面……有用血写的……悔状。”

  送走柳含烟,沈知微独坐在空无一人的诊室里,夜色如墨。

  她取出那个黄铜听诊器,没有去听自己的心跳,而是将那冰冷的听头,轻轻贴在了连接着宫墙的冰冷墙壁上。

  她闭上眼,仿佛在倾听。

  听风声,听更漏声,听远处巡夜禁军的甲叶摩擦声。

  也仿佛在听这座巨大华美的牢笼里,无数被压抑的、狂乱的、绝望的心跳。

  一个萧景珩倒下了,还会有下一个。

  一个柳含烟被灭口了,也会有下一个。

  治病救人,只能救一时之命。

  破案揭秘,也只能除一时之患。

  这座皇宫病了,病在根上。

  它的病,是无数被忽视、被牺牲的“小人物”的痛苦汇集而成。

  只靠她一个人,一双手,一个听诊器,是远远不够的。

  她需要更多的“耳朵”,去倾听那些无声的呐喊;需要更多的“眼睛”,去发现那些被掩盖的病灶;需要更多的“手”,去抚慰那些无助的生命。

  一个大胆的、足以撼动整个后宫现有格局的念头,在她心中破土而出。

  就在这时,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缝,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一个竹制听筒溜了进来。

  是萧景珩。

  “姑姑。”他走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把自己的小听筒也贴在墙上,小声问,“你说,我将来,能当一个‘听心跳的皇帝’吗?”

  沈知微一怔,随即揉了揉他的头发,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光亮。

  “只要你愿意听,”她轻声说,“你就永远不会孤独。”

  她转过头,望向窗外那被宫墙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

  她知道,从明天起,掌医司将不再仅仅是一个看病的地方了。

  一场真正的变革,必须从最基础的人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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