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裂隙回响

　　高层会议室的刺杀事件，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短暂而猛烈地席卷了“熔炉之眼”，随后又诡异地迅速“退烧”。基地内部的戒严等级在达到顶峰后，开始逐步回落，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强行将波澜抚平。官方发布的通告将事件定性为“暮光教廷残余势力利用精神控制技术进行的垂死挣扎”，并宣布内部肃清已取得“阶段性成果”。

　　但凯登能感觉到，水面之下，暗流更加汹涌了。

　　他和莉亚娜依旧被安置在深层安全屋，索拉里斯博士前来探望的次数明显减少，每次到来都行色匆匆，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疲惫与忧虑。巴拉克被调离了核心护卫岗位，转而负责基地外围一个不太重要的巡逻区，这显然是一种明升暗降的隔离。

　　“他们在清理痕迹，封锁消息。”莉亚娜在一次索拉里斯短暂来访后，低声对凯登说，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博士暗示，裁判所和军方内部都出现了巨大的阻力，调查被限制在很小的范围内，几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级别低得可笑。真正的幕后黑手，能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

　　凯登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抚摸着工作台上那颗愈发显得沉静的静默核心，内心并不感到意外。当利益与恐惧交织到一定程度，真相往往是最先被牺牲的东西。

　　他现在更关注的，是自身的变化。

　　自从那次与“卡恩多面体”产生共鸣，尤其是经历了连续两次生死边缘的刺杀后，他发现自己对那种“排斥感”的掌控，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不再需要极度费力地去主动激发，那种维持“现实纯净”的意念，仿佛开始与他的呼吸、他的心跳逐渐同步，成为一种更接近本能的存在。静默核心的充能过程变得比以前顺畅了许多，消耗的精神力也有所减少。

　　但与之相对的，是一些……“副作用”开始显现。

　　偶尔，在夜深人静、精神放松的时候，他的脑海中会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些极其破碎、模糊的画面：无边无际的、由齿轮与光路构成的宏伟城市；横跨天际、流淌着能量而非河水的银色“长河”；还有……一片死寂的、布满巨大残骸的荒原，天空中悬挂着破碎的“光灵”与“暗渊”……这些画面带着一种亘古的悲伤与苍凉，转瞬即逝，却在他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更让他不安的是，有一次他在尝试为两颗静默核心同时充能时，周围的空间似乎产生了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扭曲感”，仿佛他手中的不是机械造物，而是两块沉重到足以压弯空间本身的“砝码”。同时，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遥远、极其微弱的……叹息？或者说是某种结构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将这些异常告诉了莉亚娜。莉亚娜利用索拉里斯偷偷送来的便携式高精度监测仪，对凯登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深度扫描。

　　结果令人震惊。

　　“你的生命场……正在发生缓慢的‘同化’。”莉亚娜看着监测数据，脸色凝重，“不是病变，更像是……在适应一种更高负荷的运转模式。你的神经传导速率、大脑特定区域的活性，甚至细胞层面的能量代谢，都在向你使用能力时的状态靠拢。这就像……就像你的身体正在把自己改造成一个更高效的‘静默核心’！”

　　她调出另一组更加晦涩的数据：“还有这个……当你深度使用能力时，监测仪捕捉到了极其微弱的、与你生命场频率耦合的……空间张力涟漪。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水中，你的能力不仅在影响灵风，还在极其微观的层面上，扰动着我们所在现实的结构本身。”

　　莉亚娜抬起头，碧蓝的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肃：“凯登，那声‘叹息’可能不是幻觉。频繁而高强度地使用这种否定现实篡改的能力，就像不断拉扯一根绷紧的橡皮筋。它在保护现实不被异种能量侵蚀的同时，可能也在给现实结构本身带来持续的压力。如果压力超过某个临界点……”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凯登已经明白了后果。他可能不仅仅是在“渎神”，更是在无意中，撼动着世界赖以存在的根基。

　　这个发现让两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静默核心不再是单纯带来希望的造物，它本身就是一柄可能伤及自身的双刃剑。

　　就在这种日益加深的忧虑中，索拉里斯博士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或许也是迫不得已的提议。

　　“基地不能再待下去了。”索拉里斯的声音压得极低，眼中带着血丝，“表面的平静下面是火山。霍克将军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裁判所那帮人像秃鹫一样盯着这里，更重要的是……我怀疑暮光教廷的渗透远比我们挖出来的要深。下一次袭击，可能就不会这么‘温和’了。”

　　“我们能去哪里？”凯登问道。铁烬王国虽大，但似乎已无他们的容身之处。

　　“北方。”索拉里斯吐出一个词，“遗忘山脉深处，有一个古老的观测站，是机械神教早期建立的据点之一，后来被废弃了。但核心设施应该还能运转，最重要的是，那里足够偏僻，而且……据说保存着一些关于上古‘基准现实维护者’的原始记录。”

　　“机械神教？”莉亚娜微微蹙眉，“我听说过这个组织，在奥术联邦的记录里，他们被视为一群崇拜机械的偏执狂。”

　　“不仅仅是崇拜机械，”索拉里斯摇摇头，“他们追寻的是‘纯粹的理性’，认为唯有摆脱灵风与神力的干扰，凡人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与发展。他们的一些古老教义，和你之前提到的‘绝对理性真空’理论有相通之处。我认为，那里可能是唯一能真正理解凯登能力价值，并提供庇护的地方。”

　　逃离“熔炉之眼”，前往一个未知的、被遗忘的古老据点。这个决定风险巨大，但留下，风险同样与日俱增。

　　“我们需要准备。”凯登最终说道，他的目光扫过安全屋里那些简陋的设备，以及工作台上几颗已经完成充能的静默核心。

　　在索拉里斯的暗中安排下，逃亡计划悄然启动。他们需要伪造身份，规划路线，准备物资，最重要的是，要避开基地内部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巴拉克在得知计划后，沉默地提供了几条秘密通道的信息和一些野外生存的实用建议，但他本人无法离开，他的家人还在铁烬王国的控制之下。

　　就在他们紧锣密鼓地准备，即将行动的前夜，异变再次发生。

　　这一次，不是刺杀，而是比刺杀更令人心悸的征兆。

　　凯登在睡梦中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惊醒。那并非生理性的疼痛，更像是有无数嘈杂的、充满恶意与贪婪的“声音”，试图强行挤入他的脑海！他感到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共鸣器，四面八方都有无形的“视线”穿透层层岩壁，聚焦在他身上！

　　他猛地坐起，发现莉亚娜也惊醒了，正紧张地看着他。

　　“你感觉到了吗？”莉亚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像是……无数个饥饿的意识，在虚空中嗅探、低语……”

　　凯登强忍着脑海中的不适，点了点头。他意识到，这很可能与他白天又一次尝试深度感应“卡恩多面体”有关。那次尝试虽然依旧没能建立稳定连接，但他似乎……无意中扩大了自己发出的“信号”？就像一个在黑暗森林中点亮了火把的人，不仅照亮了前路，也吸引了黑暗中猎食者的注意。

　　他挣扎着走到房间角落，那里存放着他们准备带走的、处于休眠状态的静默核心。他伸出手，试图激发它们，用静默场来屏蔽这令人崩溃的“噪音”。

　　然而，当他将意念集中在核心上的瞬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以他为中心，一个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强度的、几乎肉眼可见的透明涟漪猛地扩散开来！安全屋的墙壁在这涟漪扫过的瞬间，发出了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声响！墙壁上由神官铭刻的、用于防护和警戒的微弱符文，瞬间黯淡、熄灭！房间内的灯光剧烈闪烁，然后彻底熄灭，陷入一片黑暗！

　　更可怕的是，凯登“听”到了——这一次无比清晰——一声来自世界基底深处的、充满痛苦的撕裂声！仿佛他刚才那一下，不是在激发静默核心，而是用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支撑现实的某根“支柱”上！

　　“凯登！”莉亚娜在黑暗中惊呼，“你做了什么？！”

　　凯登喘着粗气，瘫坐在地，脑海中那些嘈杂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但那声清晰的“撕裂”回响，却让他如坠冰窟。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在应急电源启动带来的微弱红光下，这双手显得如此陌生。

　　他或许，不仅仅是在“使用”能力。

　　他本身，可能就是一个行走的……现实裂隙。

　　而刚才那一下，他可能已经让这道裂隙，变得更大了。吸引来的，恐怕不仅仅是暮光教廷，还有那些栖息在现实之外、对这个世界垂涎已久的……更加不可名状的存在。

　　逃亡，已经不再是选项，而是迫在眉睫的生存必须。他们必须尽快离开，在更大的灾难因他而来临之前，在“熔炉之眼”乃至整个铁烬王国，因为他而彻底暴露在来自虚空的凝视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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