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润物无声

　　昭启元年的春天，来得似乎比往年更早些。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帝都内外，战争的创伤正在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被抚平。新颁布的政令如同春风，吹遍了州郡县乡，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不可避免的阵痛与涟漪。议政院已然开始运转，虽然各方势力仍在磨合，争吵不休，但至少，一个能够发出不同声音、进行博弈的平台已经建立。枢密院初步整合了兵权，各地军镇改制有条不紊地推进。刑律司颁布的《昭启律》初稿，以其“刑无等级、法条简明”的核心，在民间引起了巨大反响，褒贬不一，却无人能够忽视。

　　云曦并未将自己困于深宫。在初步稳定朝局后，她便时常轻车简从，与谢知玄一道，巡视京畿之地，甚至远赴遭受战火波及严重的州郡，亲自察看民情，倾听底层官吏与百姓的声音。她深知，再完美的政令，若不能落到实处，终是镜花水月。而谢知玄的存在，不仅是他自身的智慧，其与“星陨之心”的微妙感应，更能让他察觉到许多肉眼难以看见的隐患——地脉的细微异常、人心的潜在怨怼、乃至某些地方官员阳奉阴违的蛛丝马迹。

　　这一日，车驾行至京郊百里外的“安平镇”。此地曾是拱卫帝都的屯兵要隘之一，在之前的动乱中几经易手，受损严重。镇子外围，新垦的田地里，农人正在官府的指导下，尝试种植由江南引进的新稻种，这是新政中“劝课农桑、推广良种”的一项举措。然而，云曦敏锐地发现，许多农人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带着隐忧。

　　她命车队停下，亲自走到田埂上，与一位正在歇息的老农交谈。

　　“老伯，这新稻种，听说产量更高，为何看你似乎不太高兴？”

　　那老农见云曦气度不凡，虽不知其具体身份，也知是贵人，连忙起身，搓着粗糙的手，讷讷道：“贵人有所不知……这新稻种是好，可它费水、费肥，也比老种子娇贵……官府说是借贷给我们种子和部分农具，可……可这利息，还有来年若收成不好，还不上可咋办？咱们小门小户，经不起折腾啊……”

　　云曦眉头微蹙，看向随行的户部官员。那官员额头见汗，低声道：“陛下，推广新种，确需投入，国库空虚，故而……故而定了些许利息，以图循环……”

　　“些许？”云曦声音转冷，“于尔等是些许，于他们，便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传朕口谕，京畿及战乱波及之地，推广新种，头三年，免息借贷！所需银钱，从内帑先行支取！”

　　她又看向那老农，语气缓和：“老伯放心，朝廷绝不让你们吃亏。若有技术难题，可随时上报里正，朝廷会派专人指导。”

　　老农闻言，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激动地就要下跪，被云曦拦住。

　　离开安平镇，车驾转向西南，进入一片丘陵地带。根据讯察堂密报，此地一个原本归附的豪强，借着清丈田亩、核定税基的机会，暗中勾结当地胥吏，隐瞒田产，并将税赋转嫁给普通佃户，引发了不小的民怨。

　　尚未抵达那豪强所在的庄园，谢知玄忽然示意停车。他闭目感应片刻，指向远处一片看似寻常的山林：“那里，地脉有被轻微扰动掠夺的痕迹，应是有人私自开挖了小型的矿脉，且手法粗暴，破坏了地气。”

　　云曦凤眸一寒：“看来，不止是瞒田漏税那么简单。岩刚！”

　　“臣在！”随行的岩刚立刻应声。

　　“带你的人，封了那片山林，查！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是！”

　　队伍继续前行，抵达那处庄园时，果然见庄门紧闭，庄丁手持棍棒，如临大敌。当地县令早已闻讯赶来，战战兢兢地跪在路边。

　　“陛下，此乃乡绅刘茂之宅，他……他或许只是一时糊涂……”县令试图辩解。

　　云曦看都未看他一眼，目光冷冷地盯着那紧闭的庄门：“一时糊涂？朕看他是目无王法！《昭启律》初稿已明示，山川矿藏，尽属国有，私挖者，重处！清丈田亩，乃国策，敢有欺瞒者，严惩不贷！给朕撞开！”

　　星火卫上前，轻易便撞开了庄门。庄内，那刘茂正指挥着家丁销毁账册，见到一身常服却威仪天生的云曦与白衣飘然的谢知玄，顿时面如土色，瘫软在地。搜查之下，不仅找到了隐瞒田产的铁证，更在其后院地下，发现了私自开挖的一个小型银矿坑道！

　　“陛下！陛下饶命啊！小民愿献出所有家产……”刘茂磕头如捣蒜。

　　云曦看着那些被召集起来、面黄肌瘦、敢怒不敢言的佃户，又看了看这雕梁画栋的庄园，心中一片冰冷。

　　“依新律处置！家产抄没，除按律发还佃户被转嫁的税赋及补偿外，其余充公！刘茂及其主要帮凶，押送刑律司，按律论罪！此地县令，渎职包庇，革职查办！”她声音不大，却带着凛然之威，传遍整个庄园。

　　处理完此事，回程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闷。

　　“新政虽好，然推行之难，远超预期。”云曦揉了揉眉心，“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豪强盘剥，胥吏欺瞒，百姓困苦……非一日之寒。”

　　谢知玄颔首：“水至清则无鱼。骤然变革，触及利益，必有反弹。关键在于，要让大多数人看到希望，感受到公平，让作奸犯科者付出代价，让执行政令者不敢懈怠。此非一日之功，需持之以恒，如同春雨，润物无声。”

　　他顿了顿，看向云曦：“你今日所为，便是最好的示范。亲察民情，快速反应，严格执法，不徇私情。让所有人看到，新朝之‘新’，并非空谈。”

　　云曦望向车窗外逐渐泛绿的田野，以及田野间那些因为她的到来和处置而隐约露出期盼神情的农夫，心中的沉重稍稍缓解。

　　“是啊，急不得，也慢不得。”她轻声道，“那就一点一点来。让这星火，慢慢燎原，让这新政，如同这春日的根系，扎得更深，更稳。”

　　车驾在夕阳的余晖中，驶向巍峨的帝都。城门口，收到消息的月梵与瑶光已等候多时，她们带来了议政院关于科举细则的又一轮激烈辩论的汇报。云曦与谢知玄相视一笑，知道又一个不眠之夜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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