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云层

　　太后微微颔首，指尖的念珠缓缓转动，“皇帝待你，到底是有几分不同的，你这孩子，性子沉静，不争不抢，哀家是知道的，也一向喜欢你这点，不像有些人，得了些微恩宠，便忘了自己是谁，张狂得不知天高地厚。”

　　太后在说谁，不言而喻。

　　紧接着太后话锋一转，叹息道：“只是，你要知道，这后宫的女人，光有皇帝的偶尔垂怜，是远远不够的，君恩如流水，今日来，明日去，看似潺潺不绝，实则谁也抓不住，靠不住，今日他能对你温言软语，明日或许就能将你抛之脑后，要想在这深宫里立足，活得长长久久，安安稳稳，终究还是要有个依靠，有个根基。”

　　梨花抬起头，眼中流露出迷茫和一丝脆弱，仿佛被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语说中了深藏的心事，声音颤抖，“太后娘娘教诲的是，嫔妾也时常感到惶恐，不知未来该如何自处，虽有太后娘娘照拂，可每每夜深人静，仍觉得前路茫茫。”

　　这副模样，足以惹人怜惜，却又不会显得矫揉造作。

　　太后看着梨花这副我见犹怜，仿佛无所依凭的模样，心中的那个念头愈发坚定，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着梨花，声音压低了些，“梨花，你是个聪明孩子，又服侍哀家多年，哀家也就不与你绕弯子了，你也知道，皇后入宫已久，至今膝下犹虚，这是哀家，最大的一桩心事。”

　　梨花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仿佛在瞬间涌向头顶，但她强行克制着，脸上依旧是那副柔弱而顺从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忧心道：“嫔妾知道，嫔妾也为皇后娘娘忧心，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端庄贤德，若是能早日诞下嫡子，才是江山社稷之福。”

　　语气里充满了对皇后的尊崇关切。

　　“你能有这份心，很好。”太后的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意味，“皇后是六宫之主，她的地位，关乎国本，不容有失，但皇嗣更是国朝根基，不容长久空悬，如今后宫凋零，有福承宠的妃嫔不多，能堪大任的，更是寥寥。”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梨花，“哀家本想从族里选几个女子入宫，不过，你服侍哀家多年，哀家终究是疼你的，觉得你或许可以替皇后，也替哀家，分一分这忧劳。”

　　梨花适时地露出惊愕的神情，仿佛完全不明白太后的意思，一双美眸睁得大大的，充满了不解与惶恐，“太后娘娘您的意思是？嫔妾愚钝，实在不明白该如何为皇后娘娘分忧？皇后娘娘凤体安康，自有天佑，嫔妾人微言轻，又能做些什么呢？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手指在袖中微微蜷缩，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梨花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

　　太后看着梨花这副全然懵懂，任她拿捏的样子，终于不再犹豫，每一个字都清晰响彻地在殿内，“从今日起，你宫里那碗避子汤药，便停了吧。”

　　尽管心中已隐隐有所猜测，但亲耳从太后口中听到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一旁的紫苏还是如同被一记重锤狠狠撞击了一下，浑身一震，耳边甚至出现了瞬间的嗡鸣，眼前都有些发黑。

　　她死死地低着头，不敢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失态的神情。

　　余光不受控制地瞟到自家小主身上。

　　只见梨花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典惊呆了。

　　她猛地从绣墩上滑跪在地，抬起头时，眼眶已然迅速泛红，蓄满了晶莹的泪水，梨花仰望着宝座上威严的太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哽咽。

　　“太后……太后娘娘！您……您此话当真？”梨花的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沿着白皙的脸颊滚下，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嫔妾……嫔妾是不是在做梦？太后娘娘，您真的……真的允许嫔妾……

　　她似乎激动得语无伦次，伏下身去，肩膀微微耸动，声音断断续续，嫔妾……嫔妾叩谢太后娘娘天恩！娘娘……娘娘您对嫔妾，恩同再造！嫔妾不知该如何报答娘娘的恩德！”

　　说完，梨花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接触冰凉的金砖，发出清晰的声响，磕得实实在在。

　　这一连串的反应，情真意切，将一个骤然得到莫大恩宠，感激涕零的妃嫔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太后看着梨花伏地痛哭、感恩戴德的模样，脸上终于露出了较为明显的满意神色，她给辛夷递了个眼色。

　　辛夷会意，连忙上前，将梨花搀扶起来，轻声劝慰道：“瑶婕妤快请起，这是天大的喜事，莫要太过激动，仔细伤了身子。”

　　心里也忍不住佩服梨花的唱作俱佳，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太后的语气更加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难得的慈爱，“你这傻孩子，这是喜事，哭什么？哀家这也是为了皇帝的子嗣着想，为了皇室的繁荣考量，你性子好，又懂事，哀家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番话，既是安抚，也是警告，恩威并施，方是御下之道。

　　梨花就着辛夷的搀扶起身，依旧抽噎着，用绢帕拭着眼泪，闻言连忙点头，表露忠心道：“嫔妾明白，嫔妾一切都听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安排，嫔妾若有福气，能为您和皇后娘娘分忧，是嫔妾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孩子若能蒙皇后娘娘亲自抚养，是他的造化，也是嫔妾的荣耀，嫔妾绝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定当时刻谨记自己的本分，安心静养，一切以皇后娘娘为重，以太后娘娘旨意为先。”

　　这番斩钉截铁的表态，彻底打消了太后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她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真正的舒缓笑容，“好孩子，你能这样想，哀家就放心了。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人。”

　　太后转向辛夷，“去把哀家准备好的那几瓶香露拿来，再取那支赤金嵌珊瑚的如意来，赏给瑶婕妤。”

　　“是，太后娘娘。”辛夷躬身应下，转身去取赏赐。

　　梨花闻言，又欲行礼谢恩，被太后抬手止住，“不必多礼了，回去后，好好调养身子，那汤药停了，让太医给你开些温补的方子，需要什么，直接让紫苏去办。”

　　这时，辛夷捧着赏赐回来了，一个精致的锦盒里放着几个小巧的琉璃瓶，里面是粉色的香露，另一旁的红木托盘上，则是一支做工精巧、寓意吉祥的赤金珊瑚如意。

　　太后看着赏赐，语气温和却意有所指：“这香露你拿去用，如意放在宫中，图个吉利，望你早日为哀家和皇后家带来好消息。”

　　梨花双手接过赏赐，再次谢恩，“嫔妾谢太后娘娘赏赐，定当日夜铭记娘娘恩德，不负娘娘期望。”

　　又说了几句关怀的闲话，太后便以倦了为由，让梨花跪安了。

　　走出慈宁宫殿门，梨花扶着紫苏的手，跨出宫门，她的背挺得笔直，步伐看似平稳，只有紧挨着她的紫苏，能感觉到她手臂细微的颤抖。

　　直到走出慈宁宫的范围，重新回到那被高墙遮蔽的漫长甬道，四周再无闲杂人等，梨花才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与紫苏相对一笑，如月破云层，动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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