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萤火为誓与执念烙印

　　了望台的骨架在众人沉默的协作中缓缓立起，粗糙的木材交错，指向被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阳光炙热，汗水浸湿了每个人的衣背，但营地里的空气却仿佛凝结着无形的冰晶。

　　霍临深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座被遗弃在时间之外的孤岛。璃璟那轻描淡写拂开坠落原木的一幕，在他脑海中反复重放，每一次回放，都像是在他已然崩塌的认知废墟上，又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差距。

　　无法衡量、无法逾越的维度差距。

　　他口袋里的手，依旧死死攥着那片幽蓝羽毛。羽毛传来的温润触感，此刻不再带来安抚，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嘲弄，提醒着他昨夜那场短暂而可怕的意识洗礼，提醒着他与她之间那道令人绝望的鸿沟。

　　他看着她穿梭在搭建现场，动作精准、高效，没有一丝多余，完美得如同预设好程序的精密仪器。赵成武和其他人下意识地与她保持着距离，眼神中混杂着敬畏、恐惧，以及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察觉的、将她排斥在“同类”范畴外的疏离。

　　她似乎毫不在意。

　　不，不是不在意。霍临深紧紧盯着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一种更深的寒意渗透出来——她是真的……感觉不到。感觉不到恐惧，感觉不到排斥，感觉不到凡人间复杂的情感流动。她就像一块投入水中的石头，能激起涟漪，自身却沉静如初，不受丝毫影响。

　　这种彻底的“非人”感，比任何刻意的疏远或高傲，都更让霍临深感到窒息。

　　一天的录制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氛围中结束。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晚餐依旧是分开进行，霍临深没有动节目组精心准备的食物，他只是坐在自己的休息区，面前摆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目光如同被钉死了一般，焦着在远处那个独自坐在河边岩石上的身影上。

　　璃璟正望着潺潺流淌的河水，手中无意识地捻动着一根细长的水草。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侧颜在暮色中显得柔和而静谧，却依旧带着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遥远。

　　霍临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他不甘心。

　　他霍临深纵横商界半生，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无力感和挫败感。也从未有过如此炽热、如此不顾一切的……想要靠近、想要了解、甚至想要……拥有的欲望！

　　这欲望超越了恐惧，超越了理性的警告，如同在冻土下燃烧的野火，疯狂地蔓延。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折叠椅，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引得周围几人侧目。但他浑然不觉，只是大步朝着河边的方向走去。

　　周骁下意识地想跟上，却被霍临深一个极其冰冷、带着疯狂决绝意味的眼神制止在了原地。

　　霍临深走到河边，在距离璃璟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显得有些粗重。

　　河水的流淌声，远处营地隐约的嘈杂声，以及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良久，他才用一种近乎嘶哑的声音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灼热的胸腔里硬挤出来：

　　“为什么？”

　　璃璟捻动水草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回头。

　　霍临深向前踏出一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为什么是我？为什么给我那片羽毛？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些……”他无法准确描述昨夜那些破碎的感知，“……那些东西？！”

　　他的质问在暮色中回荡，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与执着。

　　璃璟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暮色为她清澈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却依旧掩盖不住那深处的浩瀚与漠然。

　　“需要理由吗？”她轻声反问，语气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仿佛在询问一个与她无关的哲学命题。

　　“需要！”霍临深几乎是低吼出来，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不着边际的对话逼疯了，“对我而言，需要！”

　　他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波动，哪怕是一丝厌烦或者怜悯也好。但他失败了。她的表情，如同亿万年来未曾变过的星空，深邃，美丽，却冰冷无情。

　　“凡人的执着，总是如此……炽烈而盲目。”璃璟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落在了更遥远的虚空，“如同飞蛾扑火，不见其害，只念其光。”

　　她的话语，如同判决，冰冷地宣判着他所有激烈情感的……无意义。

　　霍临深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一股混合着巨大屈辱和更深沉绝望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体内积蓄、酝酿，几乎要冲破他最后的理智堤坝。

　　就在这时，璃璟却忽然轻轻抬起了手。

　　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眼前缓缓流淌的河水，对着河边丛生的、在暮色中显得有些黯淡的萤草。

　　她的指尖，萦绕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比月光更皎洁，比星辉更纯净的白金色光芒。那光芒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创造与生命本源的气息。

　　她对着那丛萤草，轻轻吹了一口气。

　　没有声音。

　　但下一刻，奇迹发生了。

　　那丛原本普通的萤草，仿佛被注入了无形的生命灵光，草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发青翠欲滴，紧接着，一点、两点、十点、百点……无数细碎的、温暖而明亮的金色光点，如同苏醒的精灵，从草叶间盈盈飘飞而起！

　　不是普通的萤火虫！

　　那些光点更加纯粹，更加明亮，带着一种欢欣鼓舞的灵性，它们盘旋、飞舞、汇聚，如同一条流淌的金色星河，围绕着璃璟纤细的身躯缓缓旋转，将她笼罩在一片梦幻般的光晕之中。

　　光芒映亮了她平静的侧脸，也映亮了霍临深写满震惊与痴迷的瞳孔。

　　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些仿佛拥有生命的光点在她指尖缠绕、跳跃，看着她置身于这片由她随手创造的、不属于人间的星辉之中……

　　美。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灵魂的美。

　　但同时，也是一种……令人心碎的疏离。

　　她随手便能创造这样的奇迹，而他，却连靠近她，都显得如此笨拙而无力。

　　璃璟抬起手，一只格外明亮的金色光点，如同听话的精灵，轻轻落在她的指尖。她低头看着那点光芒，然后，再次抬眼看向霍临深。

　　这一次，她的目光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不再是纯粹的漠然，而是多了一丝……类似于看到有趣风景般的、极其淡薄的兴味。

　　“看，”她轻声说，指尖微动，那点金光翩然飞向霍临深，在他面前悬停，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芒，“它们比你的问题，简单得多，也明亮得多。”

　　那点金光，如同一个微缩的太阳，驱散了霍临深周遭的一部分暮色，也仿佛……在他冰冷绝望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微小，却真实存在的、带着温度的石子。

　　霍临深呆呆地看着眼前悬浮的金色光点，又看向光晕环绕中那个如同自然化身的女子。

　　恐惧依旧存在，差距依旧巨大，无力感依旧啃噬着他。

　　但在这一切负面情绪的废墟之上，一种更加顽固、更加疯狂的执念，如同汲取了养分的藤蔓，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他想要！想要这光芒！想要这创造光芒的力量！想要……这个站在光芒中心、遥不可及的存在！

　　哪怕粉身碎骨！哪怕万劫不复！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前伸出了颤抖的手，不是去触碰那光点，而是仿佛想要抓住眼前这整个虚幻而美丽的泡影。

　　璃璟静静地看着他挣扎、看着他眼中那混杂着恐惧与迷恋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执念光芒。

　　她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

　　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光影的错觉。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他，转身，踏着那流淌的金色星河，如同来时的悄无声息，缓缓走向营地，走向那片属于凡人的、嘈杂而真实的篝火光芒。

　　萦绕在她周身的金色光点，随着她的离去，如同失去了力量的源泉，光芒逐渐黯淡，最终消散在浓重的暮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霍临深一个人，僵立在逐渐深沉的黑暗中，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金色光点虚幻的暖意。

　　而他心中那名为“苏璃”的执念，已然如同最深的烙印，再也无法磨灭。

　　长夜漫漫，萤火已逝，而疯狂的种子，正在黑暗中，悄然长成参天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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