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瓷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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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第一次见到那只骨瓷碗时,正蹲在潘家园的地摊前避雨。雨珠子砸在帆布棚上噼啪作响,摊主老杨用袖子擦着碗沿的泥,说这是刚从郊区老宅收来的物件,光绪年的官窑残件,碗底有道裂,便宜给我。

  碗是粉白的,釉色像蒙着层雾,碗心画着株缠枝莲,花瓣边缘描着金,只是金粉大半已经剥落。最特别的是那道裂痕,从碗底斜斜划到碗口,像条凝固的闪电。我指尖刚碰到碗沿,就觉得一阵刺骨的凉,像摸到了深冬的冰碴子。

  “这碗邪性。”老杨往嘴里塞了根烟,“原主家的老太太说,半夜总听见碗里有水响,像是有人在喝汤。”

  我笑他故弄玄虚。我叫陆砚,是个文物摄影师,专拍这些带着时光包浆的老物件。这碗虽有残损,但釉色里藏着种说不出的温润,像有层柔光裹着,镜头怼上去时,取景器里竟映出团模糊的白影,像个蜷缩的人影。

  付了钱把碗揣进包里,雨恰好停了。回家路上经过护城河,包里突然传来“叮咚”一声,像有水滴在空碗里。我拉开拉链看,碗底的裂痕里渗出些透明的液体,闻着有股淡淡的杏仁味。

  当晚我做了个梦。梦里有间青砖瓦房,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这只骨瓷碗,碗里盛着乳白色的汤,冒着热气。个穿青布衫的女人背对着我,正用银勺慢慢舀着汤,头发挽成圆髻,发间插着支银簪,簪头坠着颗小小的珍珠。

  “姑娘,尝尝?”女人转过身,脸却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嘴角的梨涡。我刚要伸手,她突然尖叫起来,银簪刺破了她的喉咙,鲜血滴进碗里,把白汤染成了粉红色。

  惊醒时冷汗浸透了睡衣。我冲到桌前,那只骨瓷碗正放在台灯下,碗底的裂痕里凝结着暗红色的结晶,像干涸的血。

  第二天我带着碗去找做文物鉴定的朋友。他用放大镜看了半晌,又测了釉色成分,眉头越皱越紧:“这不是官窑的东西,胎土里掺了骨灰,而且……不止一种。”

  骨灰?我想起老杨说的老宅,在海淀区的皂君庙附近,是片待拆迁的平房。下午我就找了过去,巷子深处果然有座青砖瓦房,院门挂着把生锈的铜锁,门楣上刻着“沈府”二字。

  邻居是个拄拐杖的老太太,见我打听沈府,浑浊的眼睛亮了亮:“你是来寻那只碗的?沈家当年是做骨瓷的,民国时烧出只宝贝碗,说是用九十九个姑娘的骨头做的,能治百病。后来沈老板的女儿用那碗喝了碗汤,就疯了,把自己锁在窑里烧死了。”

  老太太还说,沈老板叫沈敬亭,他女儿叫沈清禾,死的时候才十九岁。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窑里只找出半只烧变形的骨瓷碗,和支熔化的银簪。

  我突然想起梦里的女人,发间插着银簪,难道就是沈清禾?

  回到家,我把骨瓷碗泡在清水里,想洗掉那些暗红色的结晶。夜里,厨房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锅里煮着。我走过去,看见那只碗自己漂在锅里,锅里的清水变成了乳白色的汤,正冒着热气,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碗沿上搭着支银簪,簪头的珍珠不见了,只剩下个小小的豁口。

  我不敢碰那汤,把锅端到阳台倒掉。汤水流进下水道时,发出女人的啜泣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第二天,我在碗底的裂痕里发现了张极小的纸片,展开来看,是用胭脂写的字:“七月初七,窑火重燃,需至亲骨血为引。”

  今天是七月初五。

  我开始查沈家的资料。档案馆的旧报纸里,1937年7月8日的社会新闻版有篇报道,说皂君庙的沈家瓷窑发生大火,主人沈敬亭及其女沈清禾遇难,现场发现多具无名女尸,疑似被强行取骨制瓷。

  报道里附了张沈清禾的照片,梳着圆髻,发间插着银簪,嘴角有对浅浅的梨涡,和梦里的女人渐渐重合。

  更让我心惊的是,照片里沈清禾的眉眼,竟和我母亲有几分相似。我母亲生前总说我们家祖上是做瓷器的,却从没说过具体是哪家。

  七月初六夜里,骨瓷碗突然变得滚烫,碗心的缠枝莲像是活了过来,花瓣慢慢舒展,露出花蕊里的字:“娘,救我。”

  我把脸贴在碗上,想感受那温度,却听到碗里传来微弱的呼救声:“火……好热……”

  凌晨时分,我被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惊醒。冲进客厅,只见那只骨瓷碗裂成了两半,裂痕里流出暗红色的液体,在地上汇成个“沈”字。

  我突然想起母亲的遗物里有个红木盒子,她临终前说这盒子要等我二十五岁生日才能打开。我的生日,正是七月初七。

  盒子里是块玉佩,刻着“清禾”二字,还有封信,是母亲的笔迹:“吾女砚之,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已见过那只骨瓷碗。沈家世代制瓷,到你外祖父沈敬亭时走火入魔,坚信以人骨制瓷可成至宝,为此害了不少姑娘。你外祖母(沈清禾)不忍,欲毁瓷窑,反被你外祖父锁在窑中烧死。你外祖父后良心发现,自焚于窑中,只留下这只碗,说要让后世子孙赎罪。切记,七月初七不可靠近瓷窑旧址,否则会被窑火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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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沈清禾是我的外曾祖母,沈敬亭是我的外曾外祖父。母亲一直瞒着我,是怕我重蹈覆辙。

  可信里说沈敬亭自焚赎罪,但报纸上却说他和女儿一同遇难,哪个才是真的?

  七月初七那天,我还是忍不住去了皂君庙的沈家瓷窑旧址。这里已经变成了片空地,只有几堵断墙还立在那里,墙角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断墙中间,有座用砖石搭的小窑,窑口亮着红光,像是有人在里面烧火。

  窑口前站着个穿长衫的男人,背对着我,正在往窑里添柴。他的背影很熟悉,像极了老照片里的沈敬亭。

  “沈敬亭?”我试探着喊。

  男人转过身,脸上没有皮肤,只剩下烧得焦黑的肌肉,两只眼睛是两个黑洞,正往外淌着油。“清禾,你来了。”他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器里挤出来的,“快进来,我们沈家的至宝就快成了。”

  “你不是自焚了吗?”我握紧手里的玉佩。

  “自焚?”他发出刺耳的笑,“我是被她推进来的!”他指着窑里,“她想毁了我的心血,我怎么能让她得逞?”

  窑里的火光中,我看到个穿青布衫的身影,被铁链锁在窑壁上,正是沈清禾。她的衣服已经被烧得破烂,银簪掉在脚边,珍珠在火光中闪着微弱的光。

  “外祖父!”我冲过去想拉她,却被沈敬亭拦住。他的手像烙铁一样烫,抓住我的胳膊,往窑里拖。

  “你的骨血最纯,只要把你烧了,那只碗就能补全,成为真正的至宝!”他嘶吼着,黑洞洞的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

  我突然想起母亲信里的话,“需至亲骨血为引”。难道不是要献祭,而是要用至亲的骨血唤醒什么?

  我掏出那半块玉佩,塞进沈清禾手里:“外曾祖母,这是你的东西!”

  玉佩碰到沈清禾的手,突然发出耀眼的白光。窑里的火焰瞬间变成蓝色,沈敬亭发出惨叫,身体在蓝光中渐渐融化,最后化作一滩黑油。

  铁链“哐当”一声断裂,沈清禾的身影变得清晰。她捡起脚边的银簪,把珍珠按回簪头,然后拿起那半块玉佩,和我手里的另一半拼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清禾”二字。

  “好孩子,”她的声音温柔如水,“这只碗不是什么至宝,是用九十九个姑娘的冤魂做的,我一直想毁掉它,却被你外曾外祖父困住。现在,该让她们安息了。”

  她把玉佩扔进窑里,蓝色的火焰突然窜起,将那只裂成两半的骨瓷碗包裹住。碗在火中渐渐融化,化作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里都有个姑娘的笑脸,她们朝着远方飞去,消失在晨光里。

  窑火慢慢熄灭,沈清禾的身影也渐渐透明。她把银簪递给我,簪头的珍珠闪着温润的光:“这是我娘给我的,现在传给你。记住,真正的好瓷器,是用匠心做的,不是用邪术。”

  太阳升起时,我站在空地上,手里握着那支银簪。断墙下的杂草上,还沾着些银白色的粉末,像是瓷器烧尽后的灰烬。

  回到家,我把银簪放进红木盒子里。晚上做了个梦,梦里沈清禾穿着新做的旗袍,在瓷窑里拉坯,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嘴角的梨涡里盛着笑意。

  后来,我在母亲的日记里看到一段话:“1976年七月初七,我去了沈家老宅,在地基下挖出那只碗。碗里有个姑娘的声音,说她叫沈清禾,是我的外祖母。她说她被困了三十年,需要沈家的后人帮忙才能解脱。我答应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

  原来母亲早就知道这一切,她一直在等我长大,等我完成她未竟的事。

  现在,那支银簪就放在我的书桌上,簪头的珍珠在阳光下会折射出七彩的光。有时深夜加班,我会觉得桌前多了个温柔的身影,像在看着我,又像在看着远方,嘴角带着浅浅的梨涡。

  我想,沈清禾终于自由了。而那些被无辜杀害的姑娘们,也终于在晨光里,找到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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