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射击场

　　房间中央的地板上，一个淡蓝色的光圈无声浮现，箭头指向那扇通往“霓虹酒吧”的金属软包门。

　　文森没有立刻动身。

　　他的目光在那扇通往“伪装者模式”的铁门上停留了一秒，又扫了一眼那扇可以回归现实的木门。

　　最后，他迈开脚步，走向了那个代表着与其他玩家交汇的光圈。

　　他需要情报。

　　关于这个游戏，关于其他玩家，关于一切未知的情报。

　　推开沉重的金属软包门，一股混合着酒精、劣质烟草和廉价香水的热浪扑面而来。

　　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混杂着喧闹的人声，像一堵墙狠狠撞在他的耳膜上。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环形酒吧，吧台后方的墙壁上，上百块屏幕实时滚动着各种信息流——装备交易、任务悬赏、战队招募。

　　无数打扮各异的玩家在这里聚集、交谈、争吵、大笑。这里充满了生命力，一种混乱而野蛮的生命力。

　　这只是一个刚刚开启内测几分钟的玩家社区？

　　文森的视网膜上，一个半透明的队伍聊天框自动弹出。

　　【战车】：“我操！这么多人！快看那边，有人在掰手腕！赌注一百柯恩币一把，有没有搞头？”

　　【我不是骗子】：“兄弟，冷静。新手任务给的启动资金才几个钱？别上来就送了。你看看交易屏幕，一把最烂的破手枪都卖三百，你这一把手腕下去，半条命没了。”

　　【超薄也是距离】：“地图信息出来了，第一张图叫‘农场’，三十分钟时间限制。死亡惩罚极高，身上所有东西都会掉落，直接变光杆司令。骗子说的对，这游戏不能浪。”

　　文森的目光顺着战车的话头看去。

　　一个穿着厚重盔甲的壮汉，正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掰手腕，周围围满了下注起哄的玩家，吼声震天。

　　他又看向角落的卡座，几个穿着战术装备的玩家正围着一张虚拟地图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应该就是“超薄也是距离”提到的农场地图。

　　一切信息，都和队友在频道里说的分毫不差。

　　这时，吧台边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身材火辣、穿着开衩到腰部的旗袍女人，正捏着嗓子对酒保发嗲。

　　“帅哥，透露点别人不知道的情报呗，”她一边说，一边抛了个媚眼。

　　那个双眼无神的酒保NPC，只是翻动了一下死鱼般的眼球，用毫无波动的声音冷冷回答：

　　“情报需要付费。还有，别这么做，我知道你是个男人。”

　　“噗——”

　　旗袍女旁边的几个玩家当场就把嘴里的酒喷了出来。

　　那个“旗袍女”的脸色瞬间从白到红，再从红到青，猛地转身想走，结果高跟鞋一崴，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引得周围一片哄堂大笑。

　　【战车】：“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游戏真他妈有意思！”

　　【我不是骗子】：“啧啧，这就是人性啊。在虚拟世界里，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出来跳了。兄弟们，以后组队可得长点心，别被这种人妖给骗了。”

　　【超薄也是距离】：“李，你怎么不说话？”

　　队伍频道里，那个卡通头像突然@了他。

　　文森看着眼前的光怪陆离，看着那些因为新奇而兴奋、因为惩罚而咒骂、因为恶作剧而大笑的玩家们。

　　这些嘈杂和混乱，并未在他心里掀起任何波澜。

　　他只是一个提前入场的幽灵，一个冷漠的观察者。

　　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不是娱乐，而是情报。

　　【李】：“在看。”

　　【超薄也是距离】：“教官的集合点坐标发过来了，就在酒吧二楼的包厢。动起来，别第一天就给教官留下坏印象。”

　　文森收回目光，关闭了聊天框，朝着二楼的楼梯走去。

　　他的脚步不快，却很稳。

　　在这片狂欢的海洋里，他像一滴悄然汇入的冷油，格格不入，却又无比清晰。

　　文森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包间卡座内，一个明亮的任务标识悬浮在半空。

　　他的三个临时队友已经到了。

　　那个叫“战车”的壮汉，人如其名，身高差不多一米九多，一身虬结的肌肉几乎要撑爆身上的新手背心，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不远处一场掰手腕的赌局，恨不得自己亲自下场。

　　ID为“超薄也是距离”的，则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半大男孩，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正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对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充满了新鲜感。

　　而那个“我不是骗子”，已经和邻桌的两个女玩家聊得火热，正唾沫横飞地推销着什么。

　　“两位美女，看你们这身新手装，肯定第一次玩吧？别担心，哥哥我带你们飞！我这儿刚淘到一把改装过的手枪，加装了战术握把，后坐力小，射速快，甚至还有激光镭射，简直是新手神器！看在咱们有缘的份上，给你们打个八折！”

　　文森沉默地走了过去，在那张油腻的桌子对面的空位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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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新来的兄弟！”

　　战车注意到了他，蒲扇般的大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声音洪亮，

　　“ID叫李？看你这身板，也是走力量路线的？”

　　文森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别理他，他看谁都像个哑铃。”那个叫“超薄也是距离”的男孩对他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你好，我叫真寻。”

　　文森点点头。他心里有些古怪，这孩子的样子和声音，明明是个国人高中生，怎么起了个套子广告一样的游戏名字。

　　“我不是骗子”在邻桌的推销大业显然失败了，他悻悻地转过头，一看到文森，立刻又换上了商人般的笑容。

　　“朋友，第一次玩？看你这身新手装备，白给的吧？要不要考虑来点好东西？”他说着，就想打开交易界面，“我这里有批刚搞到的好货，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农场地图的精确物资刷新点情报，独家！五十柯恩币一套”

　　战车鄙视地瞪了他一眼：“骗子你又来！论坛上官方免费公开的东西，你还好意思拿出来卖钱？”

　　文森没理会他们的争吵，只是端起桌上一杯不知道谁喝剩下的水，闻了闻，又放下了。

　　他作过游戏测试员，很清楚这种内测里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大神云集，奸商和骗子自然也少不了。

　　就在这时，四人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同时震动了一下。

　　一个威严的男声，直接在他们脑中响起。

　　【新兵，集合。】

　　一瞬间，酒吧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投射出一个半透明的虚拟形象。

　　那是一个穿着战术蛙服，满脸伤疤，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

　　【我是你们的教官，乔尔·加里森。接下来的三十分钟任务中，你们的命，归我管。】

　　【现在，跟上我。】

　　虚拟形象说完，转身就朝着酒吧的一个侧门走去，毫不拖泥带水。

　　“走吧，菜鸟们！”

　　战车站起身，捏了捏拳头，关节发出咔吧的脆响，

　　“让咱们看看，这游戏除了拟真度高之外，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第一个跟了上去，步伐孔武有力。

　　“超薄也是距离”犹豫了一下，也起身跟上，路过文森身边时，还小声提醒了一句。

　　“跟紧点，别掉队。”

　　只有“我不是骗子”还坐在原地，他没动，一双眼睛饶有兴致地在文森身上来回打量。

　　“兄弟，你不像个新人。”

　　文森站起身，平静地与他对视。

　　“你也不像个骗子。”

　　“我不是骗子”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一种终于感兴趣了的兴奋。

　　“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笑着，快步跟上了队伍。

　　乔尔·加里森的虚拟影像没有给他们任何消化信息的时间，转身的动作干脆利落，直接穿过包间卡座的墙壁，仿佛那只是一道无形的空气门。

　　四人面前的场景瞬间变幻。

　　酒吧的喧嚣与油腻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冷灰色金属与强化玻璃构成的巨大空间。明亮的LED灯带嵌在天花板上，将整个场地照得没有一丝阴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枪油和硝烟混合的味道。

　　这是一个标准的室内战术射击场。

　　前方是十几条长短不一的射击靶道，从十米到一百米，尽头的人形靶安静地矗立着。左侧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从手枪、冲锋枪到突击步枪，每一把都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但都只是最基础的型号，没有任何改装配件。

　　“菜鸟们，欢迎来到我的课堂。”

　　乔尔的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场中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你们去农场送死之前，我需要知道你们会不会拖累彼此。”

　　他抬手一指武器墙。

　　“每人，选一把你们自认为能用的武器。目标，二十五米人形靶。让我看看你们的水平。”

　　“终于到老子最喜欢的环节了！”战车第一个冲了过去，毫不犹豫地从墙上摘下一把RPK轻机枪，沉重的枪身在他手里像是玩具。他走到射击位，拉开支架，将弹链“咔哒”一声装好，动作粗犷有力。

　　“突突突突突——！”

　　战车没有丝毫瞄准的意思，扣下扳机就是一长串的火力倾泻。枪口的火焰疯狂跳动，震耳欲聋的枪声响彻全场。子弹如同一场金属风暴，将五十米外的人形靶周围的墙壁打得碎屑纷飞，但真正命中靶子的，寥寥无几。

　　“火力压制！懂吗？这就是男人的浪漫！”

　　战车对自己造成的破坏效果非常满意。

　　“我不是骗子”摇了摇头，慢悠悠地走过去，挑选了一把最常见的M9手枪和三个弹匣。他走到战车旁边的射击位，侧身，举枪，手臂稳定得像焊在地面上。

　　“砰。”

　　“砰。”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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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以一种极具韵律感的节奏，不疾不徐地开火。每一枪都稳稳地命中人形靶的胸口位置，弹着点密集。打完一个弹匣，他熟练地按下退弹钮，空弹匣落下的瞬间，新的弹匣已经自下而上插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显然是个中老手。

　　“省点子弹吧，大个子。这游戏里，子弹可比你的肌肉值钱。”他吹了吹枪口的青烟。

　　那个叫真寻的男孩则选择了一把M4A1突击步枪，他没有急着开火，而是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才举枪，依托着射击位的隔板，采取了标准的抵肩姿势。

　　“哒、哒、哒……”

　　他打出的是精准的三发短点射，子弹在靶心附近留下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他的动作标准，冷静，一看就做过功课，是典型的学院派玩家。

　　最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文森身上。

　　他没有去看那些长枪，只是走过去，从墙上拿起一把最不起眼的M1911手枪。这把枪的结构老旧，弹容量只有七发，是所有武器里最不起眼的一把。

　　“我不是骗子”的眉毛挑了一下，M1911后坐力大，精准射击的难度远高于M9，这个新人选这把枪，要么是真不懂，要么是真有两下子。

　　文森没有走到射击位，他就站在原地，距离靶道还有几步远。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瞄准的动作，只是单手随意地举起枪。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瞄准了。

　　但他没有。

　　“砰！”

　　第一声枪响，突兀而清脆。五十米外的第一个人形靶，头部应声爆开一个洞。

　　他手腕微动，枪口平移。

　　“砰！”

　　第二个靶子，同样是头部。

　　“砰！”

　　第三个靶子，还是头部。

　　三发子弹，在不到两秒的时间射出，动作快到几乎连成一片。没有瞄准，没有停顿，仿佛不是他在控制枪，而是枪成了他手臂的延伸。

　　这手感，似乎在第一次的游戏体验中，摸到那只M1911时就掌握了，感觉像是千锤百炼过一样。

　　整个训练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战车刚才还在倾泻火力的咆哮声停了，“我不是骗子”保持着换弹匣的姿势僵在原地，而真寻更是直接放下了自己的步枪，镜片后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根本不是新手！这他妈是职业杀手才有的水准！

　　“我不是骗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看着文森那张低头看自己手枪的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心里警铃大作。这家伙，绝对有问题。他刚才还想把论坛上的公开情报卖给对方，现在想来，简直是个笑话。

　　文森放下手，M1911的枪口还冒着袅袅青烟。他不是在炫技，他只是在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确认。这具身体的反应，这把枪的后坐力，子弹出膛的瞬间震动，都和他记忆中的那场血战一模一样。

　　“测试结束。”

　　乔尔·加里森的虚拟影像缓缓转身，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文森身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准备进入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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