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之萌生（其二）

　　火殿的夜，燃得比往常更安静。

　　像所有火焰都知道——

　　今日有一段不该被打扰的记忆，在空气底下悄悄流淌。

　　岩姒剥离的那一丝暗红，消失得太快。快得像是一滴未落稳的泪，被世界抹去，不留痕迹。

　　火炎君与火瑶后都沉默着，谁也不敢第一个开口。

　　**

　　岩姒睡在火榻上，小小的身子缩着，像一团柔光。只是这团光，最深处有一个极细、极浅、几乎不可见的空洞。

　　火瑶后察觉到了。

　　她作为一个母亲的直觉敏锐得可怕，像火焰在触到空气前就知道哪里更冷。

　　她轻轻用手指碰了碰那一处，火焰从她指尖溢出，想填补那个洞。但火焰刚触到那里，便被一道金光轻轻推开。

　　火瑶后的心像被割了一刀。

　　这不是岩姒拒绝她，而是——

　　那一丝空洞并不属于火。

　　属于什么？

　　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敢去猜。

　　**

　　火炎君来到火榻旁，压低声音：

　　“瑶后，她怎样？”

　　火瑶后轻轻摇头：

　　“她睡着了，可……有点冷。”

　　火炎君皱眉：

　　“她怎么会冷？她是光焰所生。”

　　火瑶后喉头一紧：“是心冷。”

　　火炎君胸口一痛。一个刚降生的婴孩，竟然在第一次剥离影后，就懂得“心冷”。这太残忍了……

　　火炎君坐在榻边，轻轻将掌心贴在岩姒背上。

　　火焰顺着他的掌心缓缓流入，试图替她温暖那被世界硬生生挖走的一处。

　　但岩姒的眉心忽然亮了一下，阻隔了那道火焰。

　　她不是拒绝父亲，而是受不了——

　　火焰的热。

　　在那一瞬间，岩姒身上的光，明显比火更亮。亮到让火焰自己退缩。

　　火炎君怔住，呼吸像被抽走了。

　　火瑶后握住他的手，轻轻摇头：

　　“她……不是火。”

　　火炎君闭上眼，胸口像裂了一个缝。

　　他低声道：

　　“从今夜起……所有火族，都不许靠近她三尺内。”

　　火瑶后惊：“不行！她会孤单！”

　　火炎君抬起眼，眼中火焰深沉：

　　“那总比……让别人看出她异样来得好。”

　　火瑶后沉默了。

　　她知道丈夫是对的。

　　只是不忍心。

　　一个孩子——

　　就这样被迫开始“被保护”的孤独。

　　**

　　火族长者火铎深夜赶来。

　　火殿的火撩动着他的影，在他脚下跳跃不定。

　　他第一眼就看到那焰流的异象：

　　火焰全部绕开了火榻。不是退避，而是本能地不敢靠太近。

　　火铎眉目震动：

　　“……光焰在拒火？”

　　火炎君沉声道：“今日之事，你可看清？”

　　火铎点头：“看清了，也看重了。”

　　他沉重地望向岩姒。

　　“火神子出现恶念，本属常事，但‘光神格’竟主动剥离……这已不是火族之禁，这是——天命在摧动。”

　　火瑶后抱紧孩子，声音冷下去：

　　“她只是第一次感到不悦而已。”

　　火铎摇头：“那不是不悦。那是影。”

　　火炎君低声：“影已坠入混沌。”

　　火铎整个人僵住：“……你们让它坠了？”

　　火瑶后眼眸骤冷：“不是我们。是神格。”

　　火铎深吸一口气，火焰在他指尖抖动得厉害：“……这孩子的神格，太强了，强得……上天都不愿让她完整。”

　　火炎君咬牙：“那就更要护着。”

　　火铎沉重地看着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她的光，会不断剥离自己的影。她越成长，这种剥离越严重。”

　　火瑶后抱着岩姒的手抖了一下。

　　她轻轻吻着孩子的额头，仿佛要把全世界的温柔都给她。

　　火炎君沉声道：

　　“如果影会被不断剥离——那我们就要更努力让她保持温暖。不让她恐惧，不让她愤怒，不让她孤独。不让她产生更多……影。”

　　火铎闭上眼：

　　“那你们要付出比普通父母百倍的心力。”

　　火炎君：“我愿意。”

　　火瑶后轻声：“我也愿意。”

　　火铎看着他们，像看着两个注定会受伤的灵魂。

　　许久，他叹道：

　　“这孩子……将来是光。但你们今日的选择——决定了她还能不能当一个孩子。”

　　**

　　与此同时，混沌深渊底部。

　　坠落的那一丝暗红，在影胎体内悄悄落稳。

　　影胎第一次从混沌的黑暗里“真正地呼吸”了一下。

　　那呼吸很浅，像第一次存活的证明，却疼得它全身颤抖。

　　影胎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

　　胸口忽然温了一瞬，又在下一瞬冷得像被丢弃。

　　它第一次产生了“情绪”。

　　极微弱。

　　极混乱。

　　没有语言，没有概念，只有不懂事的、婴孩般的本能。

　　它不明白自己从哪里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痛。

　　它只是缩成一团，小小地、轻轻地发出一声——“……呜……”

　　那声音没有被任何人听见，连混沌都自动把那一声吞掉。

　　但世界在那一瞬，轻微偏移了一寸。

　　仿佛那极轻的一声为未来的“命之交错”敲下第一记无声的引子。

　　光在火极沉睡。

　　影在混沌哭泣。

　　他们谁都不知道——

　　那一丝被剥落的痛，将来会用称为“执念”的方式走向光。并站在光的背后，叫她一声：

　　姒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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