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龙初醒时（其二）

　　混沌逐渐安静下来。

　　影兽已经散去，魇无也重新沉回深处，只剩影胎——

　　不，只剩那只刚学会站立、浑身颤抖的幼龙伏在高耸的石峰上。

　　它的呼吸断断续续，像是被撕碎的火焰残留在胸腔里。

　　每吸一口气，影骨都痛得像要裂开。

　　它不知道“痛”是什么。

　　只知道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撕扯。

　　四肢发软，尾骨拖在地上，影息从裂口渗出，像黑色的血一样淌落。

　　它想站起来，却刚抬头，前腿便狠狠一软，再次跌回冰冷的石面。

　　幼龙趴在那里，胸口贴着锋利的混沌岩，忍不住发出极低的一声呜咽。

　　这是它生命里第一次为自己发出的声音。

　　不像之前逃亡中那种本能的尖叫，这声呜咽里混着疲惫、孤独、委屈与惊恐。

　　它不知道为什么生。

　　不知道为什么痛。

　　不知道为什么要逃。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像混沌其他碎影那样——

　　随时散掉就好。

　　它没有学会“活下去”。

　　它只是没办法死。

　　胸口那一点暗红仍在跳，执拗又固执，像是在命令它继续存在。

　　“……烬……”

　　幼龙蜷缩着，无意识轻轻叫了一声。

　　这个音节像是让它心口稍微不那么疼，它便又叫了一次：

　　“……烬……”

　　叫着叫着，它忽然又想到另一个音节——

　　那个让它在逃亡中不那么绝望的声音。

　　它努力抬头，望向混沌黑雾之外那遥不可及的方向，轻轻唤：

　　“……姒……”

　　那声音轻到几乎不存在，却像带着一点点温度。

　　混沌不允许光，但这点温度

　　不是光，只是——

　　记忆的残痕。

　　幼龙不知道“姒”是谁，不知道为何这个音节会让胸口暖一点。

　　只觉得在这个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它唯一能抓住的就是这个音。

　　它很饿。

　　饥饿是它从未体验过的东西。

　　那感觉不是混沌中的腐蚀痛，而是一种内里被掏空的空洞。

　　像是在提醒它：

　　“你需要‘世界’才能继续活。”

　　幼龙于是第一次低头去舔自己的伤口。

　　那动作笨拙、幼稚，像一只刚出生的兽类第一次试图理解“如何修复自己”。

　　伤口很痛，舔一下疼一下，

　　但它没别的能做，只好一遍遍重复。

　　混沌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像无数冰冷的手

　　想把它重新推回黑暗。

　　幼龙缩成一团，尾巴环着身子，影翼紧紧贴着背。

　　身体随着风一颤一颤，像随时会被吹散。

　　它害怕。

　　害怕黑。

　　害怕风。

　　害怕影兽的牙。

　　害怕这个世界。

　　最害怕的，却是——

　　孤独。

　　因为它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它不是影。

　　影可以散。

　　它不能。

　　它必须活着。

　　但没有任何地方愿意让它活。它微微抬头，胸口暗红绽出一点黯淡的光。

　　疲惫的眼睛里，倒映着混沌极深处的黑。

　　那眼中忽然闪过一瞬的“恨”。

　　不是恨混沌。

　　不是恨影兽。

　　更不是恨天道。

　　只是本能。

　　——为什么只有我这样？

　　——为什么要我一个人痛？

　　——为什么要把我丢进这里？

　　幼龙不懂这些词。

　　它只是胸口第一次生出细微的、黑色的、被世界逼出来的情绪。

　　恨一点点升起，像黑火在心里点亮。

　　但在那黑火最深处——

　　仍有一丝极浅的暖色。

　　那是一种矛盾的感觉：

　　它恨光，因为光让它被剥离、被丢弃。

　　但它也渴望光，因为光是唯一让它不那么冷、不那么痛、不那么孤独的东西。

　　它像所有幼小生命那样，在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世界残酷的时刻，轻轻呼唤：

　　“……姒……”

　　仿佛只要叫出这个名字，世界就会安静一点。疼痛会轻一点。黑雾会远一点。它不会那么孤独一点。

　　可世界没有回应它。

　　黑暗依旧无声。

　　**

　　火极。

　　岩姒忽然睁开眼，眼角有一行泪。

　　火瑶后心碎地抱住她——

　　“姒儿又做噩梦了？”

　　岩姒摇头，小小的声音轻得像风：

　　“母神……那里……有人在……哭……”

　　火炎君全身僵住。

　　火瑶后声音发颤：“在哪……？”

　　岩姒望向混沌方向，眼神清澈得让火炎君害怕：

　　“……很远……很黑……很冷……它……好孤单……”

　　火炎君与火瑶后对视一眼，心中骤然明白——那不是噩梦。

　　那是命的回声。

　　**

　　混沌石峰上，烬夭缩成小小的一团，孤独、寒冷、饥饿、疼痛地熬过第一次“夜”。

　　它不知道——

　　在它呼吸的每一刻，都有人在光的尽头为它落泪。

　　这就是生命第一次向世界伸出的手。

　　而世界，第一次给它的回应是：

　　——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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