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收芝

　　福临山的初雪，似是应了天地间的灵韵感召，来得悄无声息却又声势渐盛。暮色初临时，还只是空中飘着几星细碎雪粒，沾在衣袂上便即刻消融，只留下一点微凉的湿意。可待夜幕完全笼罩山峦，雪势陡然转烈，鹅毛般的雪片自铅灰色的云层中倾泻而下，如絮如蝶，翻飞着将整座福临山裹进一片素白朦胧之中。山间的松枝被积雪压得微微低垂，墨绿的针叶间堆着蓬松的白雪，远远望去，宛如一幅泼墨留白的山水画卷，静谧中透着几分清冽的仙气。

　　丹房坐落于山腰处，青砖黛瓦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檐角微微上翘，承着雪的重量，似要将这冬夜的清冷都拢入怀中。丹房的窗棂糊着两层厚实的桑皮纸，纸上还隐约可见苏清欢前些日子画的几笔兰草，虽笔触稚嫩，却也添了几分生气。即便如此，窗外呼啸的寒风仍能透过窗缝钻进来，偶尔有雪沫子借着风势扑在纸上，留下转瞬即逝的淡白印记，似是风雪在纸上轻轻叩门，又旋即消散。

　　屋内，暖炉中燃着上好的银骨炭，火光跳动间，将一室映照得暖意融融。炉上坐着一只紫砂小壶，壶中煮着的雪水正缓缓冒着热气，氤氲出淡淡的水汽，与空气中的药香交织在一起，酿成一种安稳而沉静的气息。林砚立于药柜前，正整理最后一捆云芝。他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锦缎长袍，衣料上绣着暗纹流云，虽不张扬，却难掩其清雅气质。他身形挺拔，肩背挺直如松，墨发用一支碧玉簪松松束起， 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随着他整理云芝的动作轻轻晃动。

　　林砚的面容清俊，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凝星，鼻梁高挺，唇色偏淡，却透着几分温润。此时他垂着眼眸，神情专注，指尖轻轻拂过云芝的菌盖，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珍宝。那云芝乃是三日前他亲往山阴处采得，彼时山间尚无霜雪，湿润的空气中满是草木的清香，他循着云芝特有的清苦气息，在一处背风的岩缝中寻得这几株珍品。如今手中的云芝色泽莹润，菌盖呈浅褐色，边缘泛着淡淡的琥珀光，菌褶细密整齐，凑近细闻，便能嗅到一股清冽的药香，正是炼制 “凝气丹” 的上佳材料。

　　他将云芝小心翼翼地归入樟木药柜，药柜由整块樟木打造，木纹清晰，泛着温润的光泽，柜门上雕刻着简单的云纹图案，历经岁月打磨，愈发显得古朴雅致。柜中早已整齐码放着各类草药，有晒干的甘草、切片的当归，还有用绢布包裹着的人参，各类药香与樟木的清香交织在一起，在暖炉的热气中缓缓弥漫，让人闻之便觉心神安宁。林砚轻阖柜门，指尖在柜门上轻轻摩挲片刻，心中暗忖：此番云芝集齐，再配上清欢今日寻来的霜叶草，凝气丹的药材便已齐备，待明日晨光熹微，便可开炉炼丹，若能成功，自己冲击炼气后期的把握便又多了几分。

　　正思忖间，忽听得檐角传来 “嗒” 的一声轻响，清脆悦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林砚抬眸望向窗外，只见檐角垂下的冰棱不知何时已开始融化，冰棱晶莹剔透，如水晶般折射着屋内的火光，水珠顺着冰棱尖缓缓滴落，砸在下方的青石板上，在积雪中晕开一小圈浅痕，随即又被飘落的雪花轻轻覆盖。

　　就在这滴水声落下的瞬间，林砚腕间的 “引气玉” 忽然泛起一阵淡青色的微光。那玉饰呈圆形，中间镂空雕刻着缠枝莲纹，质地温润，是他入门时师父所赠，可随修为波动而变幻光泽。此刻，淡青色的光芒自玉饰中缓缓透出，柔和却不微弱，顺着他的经脉缓缓游走，所过之处，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感，似有暖流在四肢百骸中涌动。林砚心中一喜，他修行炼气中期已有三年，始终卡在瓶颈处不得寸进，今日这引气玉异动，竟是修为即将松动的征兆！他缓缓闭上双眼，凝神感受着体内灵力的变化，指尖轻轻摩挲着玉饰冰凉的表面，心中安定了许多：看来此番炼丹，定能助自己突破瓶颈，不辜负这些时日的苦心。

　　“吱呀 ——” 一声，丹房的木门被猛地推开，打破了这份宁静。风雪裹挟着刺骨的寒气瞬间涌了进来，暖炉里的火星被吹得簌簌跳动，险些熄灭，炉上紫砂壶中冒出的水汽也被寒风冲散了几分。林砚猛地睁开眼，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正是苏清欢。

　　苏清欢裹着一件半旧的青布棉袍，棉袍的领口和袖口都已有些磨损，露出里面浅灰色的衬布，却被她洗得干干净净。她头上戴着一顶毡帽，帽檐上沾着厚厚的雪粒，几缕乌黑的发丝从帽檐下垂落，沾着雪水，贴在脸颊旁。她的脸颊被寒风冻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鼻尖也泛着淡淡的粉色，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凝成白色的雾气，转瞬即逝。她怀里紧紧揣着一个土布包袱，包袱被她抱得极紧，仿佛里面装着什么稀世珍宝，她的脚步急切，像一只冒雪赶路的小兽，眼中却闪烁着雀跃的光芒。

　　“师兄！师兄！你快看我采到什么了！” 苏清欢的声音清脆如银铃，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可话音刚落，她刚要迈步上前，脚下却猛地一滑 —— 丹房门口的青石板沾着雪水，早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光滑如镜。苏清欢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前扑去，怀里的土布包袱也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里面的草叶撒了一地。

　　那草叶色泽翠绿，叶片边缘呈锯齿状，上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在暖炉火光的映照下，泛着鲜活的光泽，正是炼制凝气丹不可或缺的霜叶草。林砚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快步上前，伸手想要扶住她，却还是慢了一步，只眼睁睁看着苏清欢结结实实地摔在门槛上，“咚” 的一声轻响，听着便让人心疼。

　　可苏清欢却顾不上揉一揉摔疼的膝盖，反倒先急着撑起身子，伸手去捡散落在地上的霜叶草，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我的霜叶草！这可怎么办…… 好不容易在后山的崖边找到的，那地方雪深得都没了靴子，我踩在雪地里，好几次都差点摔进雪窟窿里，好不容易才把它们带回来，可不能摔坏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片霜叶草，生怕把叶片弄破。

　　林砚看着她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他放缓脚步，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捡起一片沾着雪粒的霜叶草。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雪粒时，雪粒即刻消融，留下一点湿意。暖炉的火光映在两人的指尖，将翠绿的草叶照得愈发鲜亮，连草叶上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苏清欢捡着草叶，忽然停下动作，抬起头，一双杏眼亮晶晶地望着林砚，眼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她的睫毛很长，沾着一点未化的雪粒，像两把小扇子，轻轻眨动时，显得格外灵动。

　　“师兄，” 她的声音放软了几分，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下次我再去后山采草药，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这雪天实在太危险了，我一个人总是摔跤，刚才差点就把霜叶草弄丢了……”

　　林砚闻言，指尖捏着那片霜叶草，低头看向她。只见她冻得微红的鼻尖微微抽动着，眼神里满是期待，像一只等待主人应允的小动物，让人不忍拒绝。他心中微动，想起苏清欢入门虽只有一年，却格外勤勉，每日天不亮便去山间采草药，只为能帮上自己的忙。此番为了寻得霜叶草，她竟冒着风雪去了后山险地，这份心意，让他心中暖意涌动。

　　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温润如玉石相击：“好，下次我陪你去。先把草叶收好，莫要冻坏了，这霜叶草乃是炼丹的关键，可不能有半点差池。”

　　苏清欢见他应允，立刻笑眼弯弯，原本带着几分委屈的面容瞬间焕发出光彩，像冰雪初融后的阳光，温暖而明媚。她连忙加快动作，将散落在地上的霜叶草一一捡起，小心翼翼地放进土布包袱里，手脚麻利地将包袱系好，紧紧揣回怀里，仿佛刚才摔跤的窘迫早已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站起身，拍了拍棉袍上沾着的雪粒，又伸手拢了拢毡帽，笑着对林砚说：“师兄，有你陪我，我以后采草药就再也不怕了！对了，我刚才在山下还看到猎户大叔了，他说再过几日雪可能会更大，咱们炼丹的时候可得多备些炭火才行。”

　　林砚闻言，微微颔首：“你说得是，明日我便去山下购置些炭火，再买些米粮，以备不时之需。” 他说着，起身走到炉边，提起紫砂壶，倒了一杯温热的雪水，递到苏清欢面前，“快喝杯热水暖暖身子，瞧你冻得，手都凉了。”

　　苏清欢接过水杯，指尖触碰到温热的壶身，一股暖意瞬间传遍全身。她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感受着暖意从喉咙蔓延到四肢百骸，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谢谢师兄，” 她轻声说道，眼中满是感激。

　　丹房外的风雪依旧在呼啸，雪花拍打着窗棂，发出 “簌簌” 的声响，可屋内却暖意融融。暖炉中的银骨炭继续燃烧着，火光跳动间，将两人的身影映照在墙上，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药香与樟木的清香，还有苏清欢身上带着的雪后空气的清冽气息，交织在一起，酿成一种温馨而宁静的氛围。檐角的冰棱仍在缓缓滴水，“嗒、嗒” 的声响与窗外的风雪声交织在一起，如一曲轻柔的冬夜乐章。

　　林砚望着苏清欢捧着水杯小口喝水的模样，心中正满是安宁，腕间的引气玉却忽然微微一颤 —— 那淡青色的微光竟骤然暗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极淡的、带着寒意的灰气，转瞬便隐入玉饰深处。他心中一凛，刚要凝神探查，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异响，似是枯枝断裂，又似是某种兽类的低吟，被风雪声掩去了大半，若不细听，竟全然察觉不到。

　　苏清欢毫无所觉，仍捧着水杯笑着说：“师兄，明日炼丹我来帮你添炭火吧？” 林砚压下心中的疑虑，面上依旧温和，只轻轻应了声 “好”，目光却悄然投向窗外茫茫雪色 —— 这福临山的雪夜，似乎并不如表面那般宁静，明日的炼丹，又会藏着怎样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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