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朝宗殿上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三日里，沈止并未踏出王寝半步，但“道侣”之名与“半个主人”之权，却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幽冥宫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各种揣测、震惊、质疑乃至暗中的嫉恨，在看不见的角落疯狂滋长。墨辛医官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而王寝周围明显增强的守卫与鬼侍们愈发敬畏谨慎的目光，更是无声地印证着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沈止对此心知肚明，却恍若未觉。他利用这三日，一面巩固修为，熟悉体内新生力量的应用，一面向玄烬派来协助他熟悉宫务的一位老成鬼侍，仔细询问了幽冥宫的权力架构、主要重臣的性情派系，以及万鬼朝宗殿的规矩。

　　他需要知己知彼。玄烬将他推至台前，既是信任，也是考验。若他在朝宗殿上露怯或失仪，折损的不仅是自己的威严，更是玄烬的颜面。

　　(???) 第一次以‘老板道侣’的身份出席公司高层会议，可不能搞砸了。得准备好应对各种刁难和审视。

　　第三日清晨，沈止换上了一套玄烬命人送来的衣物。并非华丽的王族袍服，而是一身用料考究、剪裁合体的玄色深衣，衣襟与袖口处以暗金丝线绣着繁复的幽冥花纹，庄重而不失雅致，既符合他的身份，又不会过于张扬，冲淡了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书卷气与病弱感。

　　当他整理好衣冠，走出偏室时，玄烬已在外间等候。

　　看到沈止的装扮，玄烬血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满意。他今日亦是一身正式的玄色王袍，金冠束发，周身威仪天成，比平日更添几分令人不敢直视的王者气度。

　　“走吧。”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向沈止伸出了手。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却常年冰凉的手。沈止看着那只手，微微怔了一下。这个动作，超出了简单的引领，更像是一种宣告与联结。

　　他略一迟疑，便将自已微凉的手，轻轻放在了玄烬的掌心。

　　指尖相触的刹那，一股温和而磅礴的力量自玄烬掌心传来，瞬间流遍沈止全身，将他因初愈而仍有些虚浮的气息彻底稳固，连带着因即将面对未知场面而产生的一丝紧绷，也悄然平复。

　　玄烬握紧了他的手，牵着他，一步步向外走去。

　　王寝之外，早已肃立着两排气息森严的鬼卫与垂首恭立的鬼侍。见到玄烬牵着沈止走出，所有鬼物齐齐跪伏在地，山呼“王上”，声音中充满了敬畏。而当他们的目光偷偷扫过被玄烬紧握着手、神色平静的沈止时，那敬畏之中，又掺杂了更多的复杂情绪。

　　玄烬目不斜视，牵着沈止，踏上了早已等候在外的、由九条幽冥骨龙拉乘的御辇。御辇奢华而威严，四周垂着黑色的纱幔，其上符文流转，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与阴风。

　　御辇起行，无声无息，却带着无上的威势，穿过层层宫阙，向着幽冥宫最核心、最庄严的万鬼朝宗殿驶去。

　　沿途，所有遇到御辇的鬼族，无论官职高低，尽皆匍匐避让，无人敢抬头直视。

　　沈止坐在玄烬身侧，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稳定而微凉的温度，望着纱幔外飞速倒退的、肃杀而宏大的幽冥景象，心中一片平静。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便不会退缩。

　　万鬼朝宗殿，位于幽冥宫的正中央，是一座巍峨耸立、仿佛连接着天穹与地府的巨大黑色宫殿。殿门高达数十丈，由整块的幽冥玄铁铸成，其上雕刻着万鬼朝拜、轮回生灭的古老图案，散发着苍茫而威严的气息。

　　此刻，殿门大开。

　　殿内，光线幽暗而肃穆，数以千计的身影按照品阶高低，肃立在巨大的殿堂两侧。文臣鬼官、武将鬼帅、各方长老……几乎所有幽冥宫有头有脸的重臣，今日皆汇聚于此。他们早已收到风声，此刻目光皆带着或明或暗的探究、审视、怀疑，甚至是毫不掩饰的敌意，齐刷刷地投向那缓缓驶入殿前的御辇。

　　御辇停下。

　　玄烬率先起身，步下御辇。他并未松开沈止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牵着他，一同踏上了通往殿内王座的、铺着暗红色地毯的长长阶梯。

　　这一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玄烬身边，那个身着玄色深衣、身形略显单薄、脸色带着几分病态苍白，却神色沉静、步伐稳定的青年身上。

　　他就是王上新立的“道侣”？那个来自阳间、据说体弱多病的人类沈止？

　　窃窃私语声在死寂的大殿中低低响起，如同阴风吹过墓穴。

　　沈止能感受到那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刺在他的背上、脸上。有好奇，有轻蔑，有嫉妒，有杀意……但他只是微微垂着眼眸，任由玄烬牵着自己，一步步，稳稳地走向那至高无上的王座。

　　玄烬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撼动的威严。他所过之处，所有的私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与心跳声（如果鬼物还有心跳的话）。

　　终于，两人走到了王座之前。

　　那是由无数强大生灵的骸骨与最珍贵的幽冥金属熔铸而成的巨大王座，象征着死亡与权力的极致。

　　玄烬松开沈止的手，转身，面向殿内众臣。沈止则安静地立于他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既不抢风头，也明确昭示着自己的地位。

　　玄烬血眸扫过下方，目光所及，众臣尽皆低头，无人敢与他对视。

　　“今日召集诸位，”玄烬冰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不带丝毫感情，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是为宣告一事。”

　　他微微侧身，看向沈止。

　　“沈止，自今日起，为孤之道侣，与孤同尊，共掌幽冥。”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有最简单、最直接的宣告。

　　然而，这句话却如同惊雷，在众臣心中炸响！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从玄烬口中听到，依旧是如此震撼！

　　短暂的死寂之后，下方顿时一片哗然！

　　一名身着黑袍、面容桀骜的鬼帅猛地踏前一步，身上煞气翻涌，正是赤燎麾下的副将，名为厉狰。他声音洪亮，带着不满：“王上！此事是否太过草率！此人来历不明，实力低微，更是阳间人类，岂能担此重任，与我等并列，甚至……”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一股无形的恐怖威压猛地扼住了喉咙，后面的话生生卡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噔噔噔连退数步，惊骇地望着王座之上的玄烬。

　　玄烬甚至没有看他，只是血眸微眯，声音愈发冰寒：“孤的决定，需要向你解释？”

　　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骤然降至冰点！所有蠢蠢欲动的质疑声，瞬间被这股恐怖的威压压了下去。

　　厉狰冷汗涔涔，连忙单膝跪地：“末将……末将失言！王上恕罪！”

　　玄烬冷哼一声，威压稍敛。

　　就在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自文臣队列中响起，出自一位面容干瘦、眼神精明的长老，名为鬼算。他并未直接反对，而是躬身道：“王上圣明，立沈公子为道侣，必有其深意。只是……沈公子初来乍到，对幽冥宫事务尚不熟悉，骤然赋予重权，恐难以服众，亦可能耽误宫务。不如……先让沈公子熟悉一段时间，再行定夺？”

　　这话看似为沈止考虑，实则绵里藏针，意在拖延和架空。

　　众臣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沈止身上，想看看这位新任“道侣”会如何应对。

　　沈止抬起眼眸，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位鬼算长老。他的脸色依旧带着些许苍白，声音也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鬼算长老言之有理。”

　　他开口，竟是先肯定了对方的“建议”，这让众臣，包括鬼算本人，都微微一愣。

　　随即，沈止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从容：“沈某确对宫务生疏，正需诸位同僚鼎力相助。然，王上既赋予重任，沈某亦不敢推辞懈怠。听闻近日边境‘阴魂谷’时有异动，驻守鬼将数次上报资源短缺，阵法维护不力，致使阴魂逸散，扰及周边。此事，不知鬼算长老主管的资源司，可有应对之策？所需资源清单与修缮方案，又于何时能够呈报？”

　　他语速平缓，条理清晰，直接点出了近期一件颇为棘手、且恰好归鬼算长老管辖的具体事务！甚至连细节都一清二楚！

　　鬼算长老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他没想到这个看似病弱的人类，竟在短短三日内，摸清了宫务脉络，还精准地抓住了他的疏漏之处！

　　“这……此事……”鬼算支吾着，一时难以应对。

　　沈止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道，目光转向武将队列中另一位目光闪烁的长老：“此外，‘轮回司’近日魂引接续似有迟滞，导致忘川河畔魂积过多，怨气滋生。据沈某所知，此乃‘引魂幡’年久失修所致。负责此事的魍长老，不知修缮所需‘凝魂晶’与‘冥工匠’，可已筹措妥当？”

　　那位魍长老脸色也是一变，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说出话来。

　　沈止接连发问，点出的都是具体事务中的纰漏，且直指要害，显然是做足了功课。他虽未疾言厉色，但那平静的语气和精准的洞察，反而更显锋芒，让那些原本心存轻视的臣子，心中凛然！

　　这个人类，绝非他们想象中的、只靠姿色（？）上位的草包！

　　玄烬站在一旁，血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看着沈止从容不迫地应对质疑，将那些刁难与审视，轻描淡写地化解，并反过来将了对方一军，心中那份“赌对了”的感觉，愈发清晰。

　　沈止环视下方瞬间安静了许多的众臣，最后将目光落回脸色难看的鬼算与魍长老身上，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温和：

　　“二位长老若有难处，尽可直言。沈某既承王上信重，自当与诸位同心协力，共解难题，以安幽冥。日后，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他这番话，既展示了能力，表明了态度，又给了对方台阶，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殿内一片寂静。

　　先前质疑的声音，此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臣子都重新审视着王座旁那个看似文弱的青年，目光中的轻蔑与怀疑，逐渐被凝重、忌惮，乃至一丝敬畏所取代。

　　玄烬适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终结议事的威严：

　　“既无异议，此事便如此定下。沈止之令，如孤亲临。散了吧。”

　　“臣等遵命！”

　　这一次，山呼之声整齐划一，再无杂音。

　　玄烬转身，再次向沈止伸出了手。

　　沈止看着他，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两人在众臣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携手离开了万鬼朝宗殿。

　　殿外，幽冥界的风依旧凛冽，吹动两人的衣袍。

　　沈止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望着前方玄烬挺拔的背影，心中明白，从这一刻起，他真正踏入了这幽冥权力的核心。

　　道侣之路，已然开启。

　　而前方的风景，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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