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另一面的你

　　顾晏的病来得凶猛，去得也还算快。在药物的作用下，他昏昏沉沉地在那个旧椅子上睡了一觉，醒来时虽然依旧有些虚弱，但烧已经退了大半。林澈像个尽职尽责的小护卫，期间愣是没敢合眼，一会儿探体温，一会儿换毛巾，忙前忙后，直到确认顾晏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才稍稍松了口气。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染上了傍晚的橘红。观测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尘埃在夕阳的光柱中缓慢浮动。

　　顾晏动了动，似乎想坐直身体，却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而有些僵硬，忍不住轻轻吸了口冷气。

　　“你醒了？”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林澈立刻凑上前，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要不要再吃点药？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粥？”(☆▽☆)

　　他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语气里的关切几乎要满溢出来。

　　顾晏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林澈。少年因为熬夜和担忧，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但那双眼睛却依旧亮得惊人，像两簇永不熄灭的小火苗，直直地照进他因为病痛和压力而有些灰暗的心底。

　　他沉默地看了林澈几秒，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然后，他微微偏过头，避开了那过于灼热的目光，声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不用。”

　　语气依旧简洁，却少了之前那种刻骨的冰冷，更像是一种……不习惯被这样细致照顾的别扭。

　　林澈却像是得到了什么嘉奖一样，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冰山终于不再往外嗖嗖冒冷气了！这是巨大的进步！

　　“那怎么行！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生病了更要补充营养！”林澈不由分说地站起身，“你等着，我知道学校后门有家粥铺特别火，我跑去给你买！很快的！”

　　说完，他也不等顾晏拒绝，就像一阵风似的冲下了楼，脚步声“噔噔噔”地迅速远去。

　　顾晏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听着那充满活力的脚步声消失，良久，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抬手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工作台上那片模型残骸上，眼神再次变得沉重。

　　母亲电话里的声音言犹在耳。时间不多了。

　　他尝试着集中精神，思考下一步的修复方案，但生病的虚弱感和内心翻涌的情绪让他难以专注。那个电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最敏感的地方，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和……身边这个阳光过分的少年可能带来的“麻烦”。

　　可是……一想到林澈刚才那双写满了纯粹担忧的眼睛，那根刺似乎又变得不那么尖锐了。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有些烦躁。

　　没过多久，楼梯口就再次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轻微的喘息。林澈提着一个印着粥铺logo的塑料袋，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像只完成任务 eagerly 等待夸奖的大型犬一样跑了回来。

　　“买到了！皮蛋瘦肉粥，老板说这个最营养！”他将还冒着热气的粥碗小心翼翼地捧到顾晏面前，眼睛亮得惊人，“还烫着呢，你小心点喝。”

　　顾晏看着递到面前的粥，包装盒的边缘因为林澈跑得太急而有些微微变形。他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

　　声音很轻，但林澈听得清清楚楚！

　　他简直要原地跳起来了！顾晏跟他说谢谢了！不是“嗯”，不是“不用”，是“谢谢”！(≧?≦)?

　　巨大的喜悦冲昏了林澈的头脑，他感觉自己快要飘起来了。他兴奋地在顾晏旁边坐下，看着他小口小口地、极其斯文地喝着粥，心里满足得不得了，仿佛那碗粥是他自己做的一样。

　　为了不打扰顾晏吃饭，也为了平复自己过于激动的心情，林澈开始无意识地用手指在落满灰尘的工作台一角划拉着。画什么呢？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开心。

　　等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在灰尘上勾勒出了一只正在振翅的蜻蜓。线条简单，却抓住了昆虫那种灵动轻盈的神韵。

　　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性小动作。压力大或者开心的时候，就喜欢画虫子。篮球场边的水泥地上，课本的角落，草稿纸的背面……到处都是他留下的各种昆虫“墨宝”。队友们还经常笑他，说他不打球可以去当个昆虫学家。

　　“啊！”林澈反应过来，脸一红，赶紧用手掌胡乱地把那只蜻蜓抹掉，生怕顾晏觉得他幼稚。“不好意思，弄脏了……”

　　顾晏喝粥的动作却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林澈刚刚涂抹掉的那片模糊痕迹上，又缓缓移向林澈那双还沾着灰尘的手指，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他放下粥碗，站起身，走到墙角堆放杂物的那个旧书柜前，在一堆废弃的图纸和工具里翻找了一下，然后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封面印着模糊植物图案的硬皮笔记本，走了回来。

　　在林澈疑惑的目光中，顾晏将那个笔记本递到了他面前。

　　“这……这是什么？”林澈愣住了，没有立刻去接。

　　“打开看看。”顾晏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澈迟疑地接过笔记本，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微微颤抖。他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也无意识地微微张开。

　　笔记本里，不是文字，也不是公式。

　　是一页页，用铅笔、圆珠笔，甚至还有彩色水笔画下的……昆虫图。

　　有停在叶尖，翅膀脉络清晰可见的豆娘；有举着两只大刀前足，威风凛凛的螳螂；有背着精致“房子”缓慢爬行的蜗牛（虽然他知道蜗牛不是昆虫）；有甲壳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金龟子……每一幅画都栩栩如生，细节丰富，充满了对微小生命的细致观察和……一种温柔的热爱。

　　这画风，灵动而充满生机，与他之前看到的那些严谨的建筑草图、浪漫的星空素描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与他刚刚在灰尘上画的那只蜻蜓，有着某种内在的共鸣。

　　这……这难道也是顾晏画的？！

　　林澈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顾晏，声音都结巴了：“这……这……你画的？！”

　　顾晏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他那副震惊到几乎傻掉的表情，嘴角似乎几不可见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但那弧度太小，消失得太快，让林澈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不是。”顾晏淡淡地说，目光落在那个笔记本上，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瞬，“很多年前的东西了，收拾旧物时发现的。觉得……可能你会喜欢。”

　　虽然不是顾晏画的，但林澈的心脏还是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激动填满了！

　　顾晏注意到了他画昆虫的小动作！顾晏还记得他喜欢虫子！顾晏甚至……特意找出了这个可能承载着别人回忆的笔记本，送给他！

　　这种被默默关注、被细心对待的感觉，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涌遍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鼻子都有些发酸。

　　他紧紧抱着那个笔记本，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眼眶微微发热，声音哽咽：“谢……谢谢你，顾晏！我……我超级喜欢！”(tot)

　　他低下头，爱不释手地一页页翻看着那些精美的昆虫图，嘴里不停地发出惊叹：“哇！你看这个瓢虫的斑点画得好细致！”“天啊，这个蝉的翅膀太逼真了吧！”“这是锹形虫吗？好帅！”

　　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了这个小小的、由线条和色彩构成的昆虫世界里，脸上洋溢着纯粹而热烈的快乐，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顾晏安静地看着他。看着林澈因为几幅画而如此开心、如此忘我的样子，看着他身上那种毫不掩饰的、蓬勃的生命力，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比星辰还要明亮的光芒。

　　一种陌生的、微妙的情绪，在他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湖里，轻轻荡漾开来。

　　他见过很多人对林澈的评价——阳光、开朗、运动神经发达、有点傻气。他也一直以为，这就是林澈的全部。

　　直到此刻，他看到林澈对着昆虫图时，那专注而温柔的眼神，那发自内心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喜悦。

　　他才发现，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神经大条的体育生，内心也有着如此细腻柔软的一面。他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安静的热爱。

　　就像他自己，那个被隐藏在冰冷学霸外壳下的，星空与绘画的世界一样。

　　他们看似处于两个极端，一个动如脱兔，一个静如处子。

　　但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他们的灵魂，或许存在着某种奇特的、不约而同的共鸣。

　　这个认知，让顾晏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

　　林澈翻完了最后一页，依旧激动得难以自持。他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看向顾晏，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顾晏，我一定会好好珍藏它的！这绝对是我收到过的最棒的礼物！”

　　他的笑容比窗外的夕阳还要温暖，还要耀眼，直直地照进了顾晏那双习惯于隐藏在冰冷之后的眼眸深处。

　　顾晏静静地回望着他，没有躲闪。

　　观测室里，金色的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一个抱着笔记本笑得像个傻子，一个安静凝视目光复杂。

　　空气中弥漫着粥的温热香气，灰尘在光柱中翩然起舞。

　　这一刻，没有学渣与学霸的界限，没有破坏者与受害者的隔阂。

　　只有两个少年，在不经意间，向对方展露了彼此隐藏的另一面。

　　而那一面，恰好温柔地，接住了对方不为人知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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