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立威与暗手

　　万鬼朝宗殿的余波，并未随着沈止与玄烬的离去而平息，反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层层扩散，在整个幽冥宫乃至更广阔的鬼域引发了持续震荡。

　　“道侣”之名，“半个主人”之权，已通过最正式的渠道宣告四方。沈止，这个一度被视作弃子与玩物的人类，以一种所有人都未曾预料的方式，登上了幽冥权力的高峰。

　　接下来的几日，沈止并未急于行使他那煊赫的新权柄。他依旧居于王寝偏室，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用于修炼和阅读玄烬藏书阁中那些外界难寻的古老典籍，进一步夯实基础，拓宽见识。只是，每日固定时辰，会有负责不同宫务的鬼官，捧着厚厚的卷宗玉简，恭敬地前来请示汇报。

　　沈止处理宫务的方式，与他当日在朝宗殿上如出一辙——平和，精准，高效。他从不轻易发怒，也极少赘言，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关键，提出切中要害的解决方案。对于属下合理的困难和请示，他给予支持和资源；对于推诿塞责、试图蒙混或是暗中下绊子的，他亦能不动声色地抓住把柄，轻描淡写间便让对方冷汗涔涔，不敢再犯。

　　几次三番下来，原本还有些心存侥幸、试图试探这位新任“道侣”深浅的鬼官，都彻底收敛了心思。他们意识到，这位看似文弱的人类公子，其心智与手段，远比他的外表要深沉可怕得多。

　　(￣w￣) 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我是温水煮青蛙，慢慢熬，看谁先沉不住气。

　　这一日，沈止正在批阅关于轮回司引魂幡修缮进度的奏报，殿外传来通禀，负责宫内物资调配的仓廪司主事求见。

　　来的是一位体型富态、笑容可掬的鬼官，名为钱万贯。他掌管幽冥宫仓库物资，油水丰厚，地位特殊，往日里连一些长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此刻，他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

　　“属下钱万贯，拜见沈公子！”钱万贯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钱主事不必多礼，何事？”沈止放下朱笔，抬眼看他，目光平静。

　　“回公子，这是近三月宫内各项用度支取的总账册，按惯例，需呈请公子过目核验。”钱万贯将账册高举过头顶，语气恭敬，“另外，王上吩咐，公子修炼所需，一应物资皆按最高规格供应，属下特来请示，公子近期可有特别需求？属下也好提前备办，绝不敢耽误公子修行！”

　　话说得漂亮，姿态也足。但沈止神识微动，便能感知到对方那看似恭敬的表象下，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与试探。这账册，恐怕就是个下马威，里面不知埋了多少糊涂账，等着看他这“人类”出丑。

　　沈止并未立刻去接那账册，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动了一下浮叶，语气随意：“有劳钱主事。账册放下吧，我稍后自会翻阅。至于所需物资……”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钱万贯腰间悬挂的一枚散发着隐晦空间波动的玉佩，那是一件品质极高的储物法器。

　　“倒也没什么特别。只是前日翻阅古籍，见一上古丹方，名为‘九转还魂汤’，于稳固魂体有奇效。其中需要几味主药，‘千年养魂木’三斤，‘幽冥血玉精’五两，‘万年石钟乳’十滴……哦，对了，还需‘虚空晶砂’半钱作为药引，调和药性。不知库内可还齐备？”

　　他报出的这几样，无一不是外界难寻、在幽冥宫库藏中也绝对算得上顶尖的珍稀材料！尤其是那“虚空晶砂”，更是涉及空间法则的稀有宝物，寻常鬼王都未必能拿出一钱！

　　钱万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额角隐隐有冷汗渗出。他原本想用繁琐的账务难为一下沈止，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接招，反而轻飘飘地抛出了一个如此骇人听闻的“需求”！这分明是看出了他的刁难，反过来将了他一军！若说没有，便是他这仓廪司主事失职；若说有……这些东西何等珍贵，岂能轻易支取？而且那“虚空晶砂”，他私库里倒是偷偷藏了一些……

　　“这……这个……”钱万贯支支吾吾，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沈止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吓得钱万贯一哆嗦。

　　“怎么？钱主事有难处？”沈止语气依旧温和，眼神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还是说，库内物资登记不清，连主事你……也不清楚具体库存了？”

　　他这话，已是意有所指！

　　钱万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公子明鉴！库内物资皆有登记！只是……只是公子所需之物，实在太过珍贵，尤其是那‘虚空晶砂’，库内……库内记录仅存数钱，乃是战略储备，非王上手谕，不得动用啊！”他巧妙地将难题推给了规矩和玄烬。

　　“哦？是吗？”沈止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可我怎听闻，去年魇荼长老炼制‘千魂幡’时，曾以‘研究阵法’之名，从你这里支取过一钱‘虚空晶砂’？当时，似乎也未见王上手谕？还是说……钱主事觉得，我比不上魇荼长老？”

　　钱万贯瞬间面如死灰！这件事他做得极其隐秘，自认天衣无缝，却不知沈止是从何得知！他猛地抬头，对上沈止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公子……公子恕罪！属下……属下……”他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再也维持不住之前的倨傲。

　　沈止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冷笑。这些鬼域官僚的伎俩，与他曾在沈家经历过的相比，并无太多新意。他之前翻阅旧档，结合墨辛等人提供的零星信息，早已摸清了不少这些“老人”的底细。

　　“起来吧。”沈止重新靠回椅背，语气恢复了平淡，“既然库内紧张，那‘虚空晶砂’便暂且作罢。其余药材，按制度，我应有权限支取吧？你去备好，明日送至偏室。至于那账册……”

　　他目光扫过那本厚厚的账册，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三日内，我要看到一本清晰明了、分毫不差的账目。若再有含糊不清之处，钱主事，你这位置，想必有不少同僚愿意替你分忧。”

　　钱万贯如蒙大赦，又惊又怕，连忙磕头：“是！是！属下明白！属下一定将账目梳理清楚，绝不敢再有丝毫含糊！药材明日必定准时送到！”

　　“下去吧。”

　　钱万贯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偏室，后背衣衫已被冷汗彻底浸湿。

　　处理完钱万贯，沈止面色如常，继续批阅奏报，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仓廪司主事在沈止面前吃瘪，并被勒令重整账目的消息，却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幽冥宫上层。所有还在观望、或是心怀鬼胎的臣子，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

　　这位沈公子，不仅有能力，有手段，更有洞察秋毫的敏锐和不容挑衅的威严！他绝非可以轻易拿捏的软柿子！

　　立威的目的，已然达到。

　　是夜，玄烬归来，听侍从低声汇报了日间之事，血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他走入偏室，见沈止正对着一局残棋凝神思索，灯下侧影清隽，神色专注。

　　“看来，今日有人不太安分？”玄烬在他对面坐下，随手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一角。

　　沈止从棋局中回过神，抬眼看他，唇角微弯：“不过是些小事，已经解决了。”他执起黑子，应对玄烬的落子。

　　“做得不错。”玄烬看着棋盘，语气随意，却带着认可，“仓廪司积弊已久，钱万贯更是魇荼旧部，借此机会敲打一番，正好。”

　　沈止落子的手微微一顿，看向玄烬：“王上早就知道？”

　　“孤执掌幽冥，若连这点龌龊都不知，岂非笑话？”玄烬血眸微抬，与他对视，“只是以往，懒得理会罢了。如今有你代劳，甚好。”

　　沈止心中明了。玄烬并非被蒙在鼓里，而是借他之手，来整顿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自己这把“刀”，用得倒是顺手。

　　“能为王上分忧，是沈止之幸。”他垂下眼眸，落下一子。

　　棋局继续，两人不再言语。

　　但沈止知道，这幽冥宫的风，因为他，已经悄然转向。而他与玄烬之间，那基于利益与需求联结的“道侣”关系，似乎也在这一次次的默契与联手间，悄然发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暗流依旧汹涌，但他手中能搅动风云的筹码，已然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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