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月华同沐

　　自那夜棋局之后，沈止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与玄烬之间那层无形的隔膜，似乎薄了许多。玄烬依旧寡言，气息依旧冰冷，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少了些审视与估量，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专注。甚至偶尔在他处理宫务至深夜时，玄烬会亲自端来一盏安神汤药，沉默地放在他案头，然后在一旁坐下，或是翻阅卷宗，或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处理完毕。

　　这份沉默的陪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沈止心绪复杂。

　　他的身体在生灵木生机与九幽魂泉的滋养下，已然恢复大半，甚至因祸得福，修为精进了不少。体内那混沌漩涡运转得愈发圆融自如，对能量的感知与控制也达到了新的高度。但他依旧维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文弱”，这已成为他在这幽冥宫中最有效的保护色，也是他与玄烬之间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一晚，玄烬处理完政务归来，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回主殿或是来偏室对弈，而是对沈止道：“随孤来。”

　　沈止放下手中的书卷，有些疑惑，但仍起身跟上。

　　玄烬带着他，并未去往任何殿宇，而是径直来到了王寝后方，那片他之前曾到过的、种植着生灵木等阳间灵植的高台。

　　今夜的高台，与往常有些不同。四周点燃了数盏造型古拙的宫灯，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芒，驱散了部分幽冥固有的阴森。那轮由阵法模拟出的幽月，似乎也比平日更加皎洁清亮，月华如水银泻地，流淌在高台光洁的玄玉地面上，也笼罩在那株生机盎然的生灵木上，为其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清辉。

　　“此地阵法，可引月华之精，于子时最为鼎盛，对滋养魂体、纯化灵力有裨益。”玄烬站在高台边缘，望着那轮幽月，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渺，“你体内力量虽已融合，但根基初定，借此淬炼一番，有利无弊。”

　　沈止心中微动。引月华淬体，这在阳间也是极高深的修炼法门，且对地点、时机要求极为苛刻。玄烬特意带他来此，显然是用心安排。

　　“多谢王上。”他轻声道。

　　玄烬转过身，血眸在月华下显得不再那么刺眼，反而透着一种深邃的平静。“不必言谢。坐下，凝神静气，引导月华入体，孤为你护法。”

　　沈止依言在那株生灵木旁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开始运转体内混沌漩涡。他放空心神，尝试去感应、接引天空中那纯净清冷的月华之力。

　　起初，并无太多感觉，只有微凉的夜风吹拂。但渐渐地，他感觉到一丝丝极其细微、却精纯无比的清凉气息，如同受到吸引般，自头顶百会穴缓缓渗入，流经四肢百骸，最终汇入那混沌漩涡之中。

　　月华之力与他体内经过调和的力量相遇，并未产生排斥，反而如同溪流汇入江河，被混沌漩涡悄然吸纳、转化，使其更加凝练纯粹。魂体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仿佛被最温柔的水流洗涤，连神识都变得更加清明通透。

　　他沉浸在这种玄妙的修炼状态中，物我两忘。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一股温和而磅礴的力量自身后传来，轻轻笼罩住他，将他周身吸纳的月华之力梳理得更加顺畅平和，同时也隔绝了外界一切可能的干扰。

　　是玄烬。

　　他并未睁开眼，却能清晰地“感知”到玄烬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如同最坚实的壁垒，守护着这片区域的安宁。那份强大而内敛的气息，此刻带给他的不再是压迫，而是一种奇异的安心。

　　月华渐浓，如纱如雾，将高台上两人的身影笼罩。沈止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莹润的光晕，与天空中洒落的月华交相辉映。他苍白的脸色在月华滋养下，竟透出几分健康的红润，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唇角无意识地微微放松，褪去了平日那份刻意的疏离与谨慎，显出一种难得的、近乎脆弱的宁静。

　　玄烬静静地看着月光下的沈止。

　　看着他被月华笼罩的侧脸，看着他那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他那放松下来后、不再带有任何伪装的神色。这一刻的沈止，不像那个在朝宗殿上从容应对众臣的“道侣”，不像那个在静室中咬牙引导规则之力的“合作者”，也不像那个在棋盘前与他心思缜密周旋的“对手”。

　　他只是一个在月光下安静修炼的青年，干净，纯粹，带着一种触动心弦的易碎感，却又蕴含着连他都为之惊叹的坚韧内核。

　　玄烬的血眸中，映着沈止的身影，也映着那清冷的月华。他冰冷了无数岁月的心湖，仿佛被这月光和眼前的人，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悄然滋生。无关利益，无关权衡，只是一种纯粹的……想要守护眼前这份宁静的冲动。

　　他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精纯的、属于他本源的幽冥之力，混合着一丝自生灵木中提取的生机，缓缓地、小心翼翼地点向沈止的眉心。

　　那力量温和至极，如同春日的暖阳，悄无声息地融入沈止的魂体，助他更好地吸收月华，巩固根基，却并未惊扰他分毫。

　　沈止在修炼中，只觉得一股暖流自眉心涌入，与月华之力水乳交融，让他原本就顺畅的修炼变得更加事半功倍，魂体深处传来一阵饱足与欣悦之感。他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叹息般的喟叹，身体更加放松。

　　玄烬的指尖在沈止眉心停留了片刻，感受着那微温的皮肤下平稳的魂力波动，方才缓缓收回。

　　他就这样站着，如同亘古存在的守护神只，为月光下的青年，撑起一片绝对安全的领域。

　　时间悄然流逝，子时已过，月华渐淡。

　　沈止缓缓从深沉的入定中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魂力充盈，体内力量愈发精纯凝实。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玄烬站在他身前、背对着他的挺拔身影。晨曦的微光（阵法模拟）尚未出现，高台上依旧笼罩着残存的月色与宫灯的暖光，将玄烬的身影拉得很长。

　　“醒了？”玄烬并未回头，声音依旧平淡。

　　“嗯。”沈止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由衷道：“多谢王上护法，此番修炼，获益良多。”

　　玄烬这才转过身，血眸在渐褪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他的目光在沈止红润了些许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道：“举手之劳。”

　　两人并肩站在高台边缘，望着下方依旧沉睡在昏暗中的幽冥宫阙。晨风微凉，吹动两人的衣袂。

　　“今日起，你可随时来此修炼。”玄烬忽然道。

　　沈止侧头看他，有些惊讶。此地显然是玄烬私人的修炼之所，且布置特殊，意义非凡。

　　玄烬却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望着远方，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此地阵法，于你有益。”

　　沉默了片刻，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融在风里：

　　“孤在时，亦可。”

　　沈止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看着玄烬冷峻的侧脸，那线条依旧坚硬，却仿佛在晨光（模拟）初现的这一刻，柔和了些许棱角。

　　“好。”他轻声应道，唇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清浅的、真实的弧度。

　　晨曦（模拟）终于刺破了幽冥永恒的血色，洒下第一缕微弱却充满希望的光。将高台上并肩而立的两人身影，勾勒出一圈温暖的光边。

　　月华同沐，晨曦共迎。

　　这条始于算计与权衡的道路，在不知不觉间，似乎已悄然开出了意想不到的花。而前路，依旧漫长，却仿佛不再那么冰冷与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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