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涟漪与症候群

　　会议意外之后，陆氏集团内部那看不见的信息网络，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荡漾开层层隐秘的涟漪。

　　顾然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目光的变化。以往只是对新人的好奇或对空降者的审视，如今却掺杂了更多复杂难辨的东西——探究、猜测，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因陆沉舟那异常反应而衍生出的、近乎敬畏的疏离。

　　他去茶水间泡咖啡，原本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的同事会瞬间噤声，对他露出略显尴尬的笑容；他向其他部门调取资料，对方的配合度明显提高，流程顺畅得超乎寻常；甚至连部门总监张睿，在和他讨论“晨曦计划”时，语气都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近乎商量的意味。

　　这一切，都源于陆沉舟在那个瞬间，超出常理的“保护”。

　　【环境反馈分析：因意外事件，我方在组织内的“社会地位”发生隐性提升。关联性指向目标人物陆沉舟。其非常规行为被外部解读为特殊重视，导致资源获取难度降低，社交阻力减小。】

　　【副作用：关注度提升，隐形监视增强。需更加注意行为边界，避免被过度解读。】(????)

　　顾然对此泰然处之。他依旧准时上下班，专注于工作，对所有人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平静专业，仿佛那些暗流涌动与他无关。他只是默默地观察着，记录着，将这一切都纳入他庞大的数据分析库中。

　　而真正的焦点，陆沉舟，则似乎启动了一种更高级别的“情感隔离”程序。

　　他变得更加沉默，气场也更加冷硬。在公司里，他与顾然的交集严格限定在必要的工作汇报和会议中，语气、眼神、姿态，都恢复了那种上下级之间标准的、不带任何个人色彩的疏离。甚至比之前更加严格，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强行抹去那天意外留下的所有痕迹。

　　他像是在对自己进行一场残酷的“行为矫正”。

　　但有些东西，越是压抑，越是会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滋生。

　　---

　　周五晚上，按照那份已然签署的《生活协作伙伴协议》中的“适应性条款”，顾然需要再次前往蓝湾公寓，进行第二次“私人空间适应性接触”。目的是为了让两人在非公开场合的相处显得更自然，避免在未来的家族活动中露出破绽。

　　电梯上行，顾然的心情比第一次来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审慎。他知道，这次会面，将是在“意外”之后，第一次在绝对私密的空间里，与那个刚刚经历过“算法漏洞”的目标独处。

　　电梯门打开，依旧是那片冰冷、空旷、缺乏生气的空间。只是这一次，客厅的落地窗前，多了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如同一个沉默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巨兽。

　　陆沉舟站在开放式厨房的中岛旁，正在倒水。他穿着灰色的家居服，比西装少了几分压迫感，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疲惫，以及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来了。”他抬眼看了下顾然，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陆总。”顾然点头致意，换了拖鞋走进来。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架钢琴，没有多问。

　　【环境更新：新增大型物品（钢琴），品牌：施坦威，型号d-274，市场价值……与目标已知形象存在偏差。数据记录。】

　　【目标状态扫描：面部肌肉略显僵硬，眼周有轻微倦意，整体气场处于“高度自控”下的“低能耗”模式。】(??????)??

　　按照协议，这次“适应性接触”的内容包括：共进晚餐（由陆沉舟聘请的厨师准备好，只需加热），观看一部电影（旨在模拟日常伴侣的休闲互动），以及进行一些非工作话题的简单交流。

　　晚餐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安静中进行。长条餐桌，两人分坐两端，距离遥远。只有餐具偶尔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顾然能感觉到陆沉舟似乎在避免与他的任何视线接触，全程专注于食物，吃得很快，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互动数据分析：目标主动减少非必要交流，物理距离维持最大化，视线接触频率：极低。行为模式符合“回避型”应激反应。推测其仍在处理“意外”带来的认知失调。】(?w?`)

　　饭后，移步至影音室。巨大的屏幕，舒适的沙发，环绕立体声音响。片单是陆沉舟定的，一部节奏缓慢、镜头语言极其考究的欧洲文艺片，讲述的是关于记忆与遗忘的故事。

　　灯光暗下，只有屏幕的光影在房间里流转。

　　两人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中间隔着足以再容纳一个人的距离。电影的画面很美，配乐悠扬，但气氛却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陆沉舟坐姿端正，目光落在屏幕上，似乎看得很专注。但顾然能感觉到，那种专注是一种刻意的、紧绷的隔离。

　　电影播放到中段，有一段冗长的、只有环境音和人物细微呼吸声的沉默镜头。影音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就在这时，顾然注意到，陆沉舟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呼吸频率似乎也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变得有些……浅促。

　　屏幕上，年迈的男主角独自坐在空旷的房间里，手指缓慢地、一遍遍抚摸着旧照片，眼神空洞。

　　陆沉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的视线，似乎从屏幕上微微偏离，落向了虚空中的某一点。那是一种……放空，或者说，被某种情绪短暂攫住的失神。

　　然后，顾然看到了。

　　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他看到陆沉舟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向他这边倾斜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角度。非常微小，更像是无意识的重心偏移。

　　但紧接着，仿佛触电一般，陆沉舟猛地惊醒！他几乎是瞬间就调整了坐姿，重新变得笔直而僵硬，甚至比之前更加疏离。他甚至还刻意地将身体向远离顾然的那一侧，微微挪动了一点点。

　　那个瞬间的、细微的倾斜，快得如同幻觉。

　　但顾然知道，那不是幻觉。

　　【高价值行为捕捉：目标在特定情境（电影引发的情感共鸣\/孤独感？）下，出现无意识的、朝向我方方向的轻微躯体倾斜（角度约3-5度），持续时间约1.8秒。随后出现明显的“矫正”与“远离”行为。】

　　【行为解读：其潜意识可能存在对“靠近”或“接触”的渴望（与其“皮肤饥渴症”潜在关联？），但意识层面进行强力压制。矛盾性显着。】(★w ★)

　　电影的后半段，陆沉舟显然更加心不在焉。他甚至提前几分钟就站起身，按亮了灯光，突兀地结束了这场“适应性接触”。

　　“时间不早了。”他背对着顾然，声音有些干涩，“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顾然也站起身，没有多言。他知道，陆沉舟需要空间来处理他刚才那瞬间的“失控”。

　　离开蓝湾公寓，坐进出租车里，顾然没有立刻让司机开车。他靠在座椅上，回想着刚才影音室里那一幕。

　　陆沉舟那个细微的、下意识的倾斜……

　　还有他之前查阅资料时，偶然看到过关于“皮肤饥渴症”（Skin hunger）的一些零星信息。这是一种由于缺乏肌肤接触而产生的心理性渴望，可能表现为对接触的极度回避（因恐惧或羞耻），也可能在无意识中流露出对靠近的渴望。

　　陆沉舟抽屉里的药物，他对意外接触的敏感反应，以及今晚那瞬间的、被迅速自我否定的靠近……

　　线索似乎正在一点点串联起来。

　　【假设生成：目标人物陆沉舟可能患有未被明确诊断的“皮肤饥渴症”，其成因未知。其外在的极度理性、情感隔离、秩序控，可能为此症的心理代偿行为。其“算法漏洞”式保护行为及今晚的无意识靠近，可能为该症候在特定压力下的潜意识流露。】

　　【需进一步观察验证。此症候可能成为理解目标行为逻辑与情感世界的重大突破口。】(☆▽☆)

　　顾然看向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眼神深邃。

　　陆沉舟，这个看似坚不可摧、完全由理性铸就的男人，内心或许囚禁着一个渴望触碰，却又极度恐惧触碰的灵魂。

　　这场始于“理性计算”的游戏，似乎正在滑向一个他未曾预料到的、更加复杂而危险的深度。

　　而他，这个被对方视为“完美工具”的合作者，此刻正手握一把可能打开对方内心囚笼的、危险的钥匙。

　　下一步，该怎么走？

　　是继续扮演无知无觉的“合作伙伴”，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一下那个隐藏在冰冷外壳下的、真实的症候群？

　　顾然的指尖，在车窗冰凉的玻璃上，轻轻划过。

　　【下一阶段任务调整：在维持协议框架的前提下，适度增加对目标“皮肤接触”相关行为的观察与无害化试探。优先级：高。风险：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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