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丘逃狐与松间谪仙

　　月色，如一层清冷的薄纱，温柔地笼罩着沉睡的山峦。万籁俱寂，唯有夜风拂过林梢，带起一阵沙沙的轻响，如同大自然最深沉的眠歌。

　　在这片静谧之中，一点雪白的影子，正狼狈地在林间穿梭。

　　“(；′д｀)ゞ 呜……这里是哪里呀？大家都去哪儿了？” 小狐狸缩在一丛灌木下，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他那身蓬松如云的皮毛，此刻沾上了些许草屑和泥土，一双在黑暗中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眸里，盛满了迷茫与无措。

　　他是从青丘偷偷跑出来的。那里有太多他不懂的规矩，太多他觉得复杂的算计。他只是想找一处阳光更温暖、花草更香甜的地方，可以自由自在地打滚、晒太阳，不必被族中长辈念叨“不成体统”，也不用被同龄的狐狸嘲笑“像个傻乎乎的小狗”。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初入人间，他不仅迷了路，肚子还很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好饿哦 (′?w??`)，早知道应该偷偷藏几颗果子再跑的……” 他委屈地舔了舔自己有些凌乱的毛发，耳朵耷拉着，尾巴也无精打采地垂在身后。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极其规律的“笃……笃……笃……”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那声音沉稳、宁静，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瞬间抚平了小狐狸心头的些许慌乱与不安。

　　“(′? w ?`) ？什么声音？” 他竖起耳朵，好奇地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山林深处，隐约可见一片飞檐斗拱的轮廓，庄严肃穆。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促使小狐狸迈开了脚步。他蹑手蹑脚，凭借着天生的灵巧，悄无声息地越过了不算太高的院墙，落入了一处幽静的庭院。

　　庭院中央，一棵苍劲的古松如华盖般伸展着枝桠，月光透过松针的缝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点。而就在那松树之下，背对着他，端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一袭月白色的僧袍，纤尘不染。身姿挺拔如松，背影清瘦却给人一种不可撼动的安定感。那规律的“笃笃”声，正是来自于他手中轻轻敲击的木鱼。

　　小狐狸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把自己藏在了廊柱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

　　他看不懂那人在做什么，只觉得……很好看。

　　月光仿佛格外偏爱他，为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那光洁的头颅，那微微低垂的、线条优美的颈项，那握着犍槌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切都像是用最上等的白玉精心雕琢而成，清冷，剔透，不似凡尘中人。

　　“(o﹃o ) 哇……” 小狐狸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巴，看呆了。他贫瘠的词汇库里找不出任何形容词，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痒痒的，又像是突然被塞进了一团刚晒过太阳的、暖烘烘的棉花，又满又涨。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比青丘最漂亮的狐仙姐姐还要好看！是一种……一种让他心跳莫名加速，眼睛却舍不得挪开一分的好看！

　　就在这时，木鱼声戛然而止。

　　佛子了尘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犍槌。晚课已毕，他正欲起身，却敏锐地察觉到身后那道毫不掩饰的、带着探究与惊艳的视线。

　　他自幼修行，灵台清明，五感远超常人。从那小东西翻墙入院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知晓。只是感知到对方气息纯净，并无恶意，便也未加理会，只当是山间灵物偶然路过。

　　但此刻，那道目光实在太过炽热，几乎要在他背上烧出两个洞来。

　　了尘微微蹙眉，终是转过了身。

　　四目，骤然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小狐狸彻底看清了了尘的容貌。斜飞入鬓的眉，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挺直的鼻梁，淡色的薄唇。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悲无喜，无嗔无怒，就像是一尊完美却缺乏生气的玉雕。

　　可是，就是这样一张清冷禁欲的脸，却让小狐狸的心脏“咚”地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随即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 ???w??? ?) 啊！他、他看我了！” 小狐狸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被那双深邃眼眸注视的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开了所有伪装，无所遁形。一种混合着极致惊艳、羞涩和本能靠近欲望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忘记了躲藏，就这么傻乎乎地、直勾勾地回望着了尘，连耳朵尖都不自觉地抖了抖。

　　了尘的目光落在小狐狸身上，平静无波。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毛发在月光下流淌着银辉，体型不大，看起来刚化形不久，眼神……清澈得愚蠢。

　　是的，愚蠢。了尘在心中客观地评价。那里面没有丝毫妖物常见的狡黠与算计，只有全然的、不加掩饰的惊艳与懵懂，像初生的小兽，不谙世事。

　　他并未在它身上感受到任何业障与污秽之气，反而是一种难得的纯净。想来，应是山中精灵，偶然得道。

　　既无害，便无需驱赶。

　　了尘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看见了一粒尘埃，一株草木，并未在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眸中留下丝毫痕迹。他缓缓起身，宽大的僧袍随着他的动作划出一道飘逸的弧线，转身便要向禅房走去。

　　“(⊙?⊙) 诶？！他、他要走了？！” 见那抹好看的月白色身影就要离开，小狐狸顿时慌了神。

　　一种强烈的、从未有过的冲动支配了他！他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他还没看够呢！他……他想离他再近一点！

　　于是，几乎是想也没想，小狐狸“嗖”地一下从廊柱后窜了出来。因为跑得太急，四肢还不甚协调，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了尘面前，然后——“啪叽”一下，因为刹车不及，整只狐直接趴倒在了了尘的僧鞋前，还因为惯性往前溜了一小段。

　　“(；′д｀)ゞ 呜哇！” 小狐狸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摔得有点晕头转向。

　　了尘的脚步，被迫停了下来。他低垂着眼帘，看着这只以一种极其不雅观的姿势趴在自己脚边、甚至还扬起些许灰尘的小狐狸。

　　小狐狸抬起头，甩了甩有点晕乎乎的脑袋，正好对上了尘那双依旧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他顿时觉得脸上有点发烫，赶紧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可是越急越乱，爪子在地上刨了好几下，才勉强站稳。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因为紧张和尴尬，僵直地竖在身后，像个鸡毛掸子。

　　“(。﹏。*) 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小声嘟囔着，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点刚化形不久、尚不熟练的沙哑。他偷偷抬起眼皮，怯生生又忍不住地去看了尘的表情。

　　了尘：“……”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觉得，这只小狐，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笨拙。

　　他绕开挡路的小狐狸，继续迈步。

　　“(′；w；`) 呜……别走！” 小狐狸见他要走，也顾不得害羞了，情急之下，直接伸出了两只前爪，一把抱住了了尘的小腿！

　　触手是冰凉顺滑的僧袍布料，以及布料之下，坚实而温热的腿骨。

　　了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他修行多年，早已习惯与人、与物保持距离。突如其来的、温暖而柔软的触感紧紧贴附在他的小腿上，带来一种极其陌生的、被侵犯领地的异样感。那感觉顺着接触点，如同细微的电流，一路蔓延而上，让他素来平静的心湖，泛起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这只胆大包天、竟敢“抱佛脚”的小狐狸。

　　小狐狸也正仰着头看他，一双狐狸眼里水汪汪的，写满了纯粹的依赖和祈求，还有一丝生怕被甩开的慌乱。他抱得更紧了，几乎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挂了上去，嘴里发出可怜兮兮的呜咽声：“(??? ? ???) 你不要走嘛……我、我一个人害怕……”

　　这话半真半假。害怕是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他不想离开这个让他一见之下就心跳加速、浑身暖烘烘的“好看的人”。

　　了尘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得更紧了些。

　　他试图轻轻动了一下腿。

　　小狐狸立刻像只八爪鱼一样缠得更紧，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威胁声，虽然毫无威慑力，反而像是在撒娇：“(｀へ′) 不放！就不放！”

　　了尘沉默了。

　　月光下，清冷出尘的佛子，腿上挂着一只耍无赖的、毛茸茸的雪白团子。这画面，有种诡异的……和谐与反差萌。

　　他并非不能强行挣脱。以他的修为，震开这样一只小妖，易如反掌。

　　但是……看着那双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全然的信任（虽然是刚见面就强行抱大腿换来的）和害怕被抛弃的恐惧，他那颗惯于对众生慈悲的心，终究是软了一分。

　　罢了，不过是一只灵智初开、不谙世事的小妖。与它计较什么。

　　了尘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不再试图移动，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小狐狸抱着他的腿。他重新抬眸，望向天边那轮清冷的明月，仿佛腿上挂着的不是一只活生生的小狐狸，而是一件意外的、有些沉重的挂件。

　　小狐狸见他不走了，也不挣脱，顿时心花怒放！(★ w ★)

　　他小心翼翼地把脑袋靠在了尘的腿上，感受着布料下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鼻尖还能嗅到一股极其清淡好闻的、像是松针与冷檀混合的香气。这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尾巴尖儿也开始不自觉地、小幅度地摇晃起来。

　　“(′▽`???) 嘿嘿……好好闻……” 他像只找到心爱玩具的小狗，忍不住用力吸了吸鼻子，又蹭了蹭。

　　了尘感受到腿上传来的细微动静，身体再次微微一僵。他垂下眼眸，看着那颗在自己腿上蹭来蹭去的、毛茸茸的小脑袋，眼神复杂。

　　这小妖……未免太过得寸进尺。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动作。只是那捻着佛珠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

　　夜风吹过，松涛阵阵。

　　一人一狐，就以这样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在松影月华下，僵持了许久。

　　小狐狸抱着抱着，竟然开始有些犯困。今天又是逃跑又是迷路，他实在是太累了。了尘腿上的温度和那股好闻的气息，就像是最有效的安神香，让他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他的脑袋一点一点，眼皮开始打架，抱着了尘腿的爪子也渐渐松了力道。

　　“(～﹃～)~zZ 唔……好舒服……” 他含糊地嘟囔着，眼看就要抱着“人形安眠抱枕”进入梦乡。

　　了尘感觉到了腿上的力道松懈，低头一看，发现这小东西竟然真的要睡着了。他有些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若是任由他在这里睡去，只怕明日要感染风寒。

　　他再次动了动腿。

　　小狐狸立刻惊醒，迷迷糊糊地又抱紧了些，嘴里不满地哼哼：“(??v?v??) 不许动……”

　　了尘：“……”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做出了今晚第二个破例的决定。

　　他弯下腰，伸出手，并非去掰开小狐狸的爪子，而是……轻轻托住了他的腋下，将他整个儿从自己的腿上“摘”了下来。

　　“(⊙?⊙) 诶？！” 身体突然悬空，小狐狸瞬间清醒，四只爪子惊慌地在空中挥舞了一下。

　　了尘将他稳稳地放在地上，然后，在他再次扑上来之前，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他的动作并不粗暴，甚至可以说是轻柔，但那份不容靠近的疏离感，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小狐狸站在原地，看着空了怀抱，又看了看几步之外、神情恢复了一贯清冷的了尘，眼里迅速蒙上了一层委屈的水汽。

　　“(??? ? ???) 你……你还是不喜欢我，要赶我走吗？”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尾巴和耳朵都耷拉了下来，看上去可怜极了。

　　了尘看着他这副模样，捻动佛珠的手指顿了顿。他并非铁石心肠，只是他的道路，与这些红尘牵绊，本就背道而驰。

　　他开口，声音如同月色一般清冷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夜色已深，此地寒凉，非你久留之处。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衣袂飘飘，踏着满地的月辉，径直走向禅房。这一次，他的步伐坚定，没有再给那小狐狸任何扑上来的机会。

　　“(；′д｀)ゞ 呜……” 小狐狸看着那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啜泣起来。

　　他觉得心里好难过，比在青丘被所有狐狸排挤还要难过一百倍！那种感觉，酸酸涩涩的，堵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这么好看的人，却这么冷淡呢？他明明……只是想靠近一点点而已。

　　他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月光将他小小的影子拉得很长。夜风吹过，带着寒意，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抱紧了自己毛茸茸的尾巴。

　　禅房内，了尘盘膝坐在蒲团上，并未立即入定。

　　门外，那细细软软的、压抑着的呜咽声，如同蛛丝一般，顽强地钻进他的耳朵。他试图凝神静气，将那声音摒除在心门之外，却发现……似乎比往日要困难一些。

　　眼前，总会不经意地闪过那双含着水光、委屈又倔强的狐狸眼，以及那身……触感异常柔软的雪白毛发。

　　他捻动着佛珠，默诵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然而，今夜，那“一切苦厄”之中，似乎隐隐约约，包含了一只小狐狸细弱的哭声。

　　他微微蹙眉，诵经的声音，在寂静的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像是在说服自己。

　　而禅房外，小狐狸哭了半晌，见那扇门再也没有打开的意思，也渐渐止住了哭声。

　　他抽抽搭搭地用爪子抹了抹眼泪，鼻尖还红红的。他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身旁那棵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苍劲的古松。

　　“(??????)?? 哼！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在外面等着！” 一股莫名的执拗劲儿涌了上来。他才不要就这么回青丘呢！那里没有这么好看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松树底下，找了个看起来最干燥舒服的树根处，蜷缩了起来，把自己团成一个雪白的毛球。大大的尾巴盖在身上，像是盖了一条温暖的毯子。

　　他抬起头，透过松针的缝隙，望着天上的月亮，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禅房木门，心里默默地想着：

　　“(*￣︶￣) 没关系，我很有耐心的！我明天还要来！后天也要来！天天都来！直到你喜欢我为止！”

　　想着想着，疲惫感再次袭来。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脑袋一歪，靠在粗壮的树根上，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残留的、属于了尘的冷檀香气，竟然也慢慢地、安心地睡着了。

　　梦里，他似乎不再是孤身一狐。那个好看的人，就站在松树下，对他伸出了手，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的笑容……

　　月光温柔地洒落在熟睡的小狐狸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银边。松涛依旧，木鱼声已歇，但这座千年古寺，似乎因为这个小意外的闯入，注定将要迎来一些不一样的变化。

　　而禅房内，了尘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门外的呜咽声早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细微、平稳的呼吸声。

　　他，竟然……真的在外面睡着了。

　　了尘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那个蜷缩在松树下的小小身影。

　　良久，他几不可闻地，轻轻叹息了一声。

　　那叹息声轻得像一阵风，很快便消散在禅房的寂静里，不留痕迹。

　　唯有那捻动了一夜，不曾停歇的佛珠，知晓着某人内心，那一丝并不平静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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