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春末雨，与一道选择题

　　表姐的效率很高，见面就安排在了周三下午，临近下班的时间。陈武桢向单位请了一会儿假，依旧坐着公交车前往。细雨中的城市新区，湿漉漉的街道和矗立的塔吊，都透着一股尚未完全苏醒的冷清。

　　他按照表姐微信发的位置，找到了那家地产公司的办公区，就在售楼处的后面。比起售楼处的光鲜，办公区显得朴实无华。他敲了敲财务室的门，里面传来表姐“请进”的声音。

　　办公室不大，只有一张堆满凭证和表格的办公桌，一个高大的铁皮档案柜，以及窗台上几盆略显寂寞的绿萝。空气里有淡淡的打印纸和咖啡混合的味道，是标准的职场气息。表姐正对着电脑屏幕核对数据，见他进来，脸上立刻绽开笑容。

　　“来了武桢！快坐，我这就好。”表姐指了指桌旁唯一的一把客用椅。

　　陈武桢坐下，略显局促。表姐一边快速点击着鼠标，一边熟络地拉起了家常。

　　“最近工作忙不忙？我看你气色还行。”

　　“还行，老样子。”

　　“我姨妈（陈武桢母亲）身体好吧？上次打电话听她说有点感冒，好了没？”

　　“早好了，妈她就是爱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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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句简单的问答，充满了亲戚间特有的、略带重复的关心。这寻常的寒暄，暂时冲淡了此行“相亲”的目的性，让陈武桢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表姐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快五点了。她利索地保存文件，关上电脑，然后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了个短号。

　　“小苏（或是另一个女孩的姓），你们手头没事了就过来一下呗，我弟弟到了。” 她语气轻松，像是招呼同事过来吃个水果。

　　挂了电话，表姐一边收拾包一边对陈武桢说：“她俩马上就过来。我可得先走了，再晚幼儿园门口又该堵得水泄不通了。” 她背上包，风风火火地拍了拍陈武桢的肩膀，“放松，随便聊聊，就当认识个朋友。我先撤了！”

　　话音刚落，表姐就像一阵风似的出了门，办公室里瞬间只剩下陈武桢一个人。刚刚还有人声的空间，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轻微的运作声和窗外持续的雨声。他独自坐在那把椅子上，感觉自己像个被临时安置在此的物件。这个狭小、充满工作痕迹的空间，此刻变成了一个奇特的“相亲等候室”，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尴尬和期待的微妙气氛。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表格、文件、档案柜、绿植……一切都简洁、务实，没有任何多余的私人情感投射。这与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本应带着些私密和浪漫色彩的会面，形成了一种略显突兀的对比。他无所事事，只能听着走廊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每一次由远及近，都让他的心稍稍提起，又在脚步远去后缓缓落下。

　　在这个陌生的、临时的小空间里，他被一种巨大的不确定感包围。表姐的离去，抽走了最后一点熟悉的依靠，他必须独自面对即将推门而入的、完全未知的两个女孩，以及她们背后所代表的，他那被迫重启的、吉凶未卜的情感未来。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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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姐风风火火地离开后，办公室骤然安静下来的空气仿佛变得粘稠。陈武桢独自一人被困在这个狭小、陌生、充满办公气息的空间里，感觉每一秒都被拉得漫长。他先是正襟危坐，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放在膝盖上，眼神无处安放，只能盯着对面档案柜上贴着的黄色标签纸。

　　太安静了。窗外的雨声、远处办公区隐约的电话铃声，反而更衬出这里的寂静。他觉得自己像个等待被面试的求职者，而且是在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领域。为了缓解这种尴尬，他站起身，假装随意地踱步，目光扫过墙壁上挂着的公司资质证书、月度绩效考核表，还有那几盆绿萝——叶片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灰尘，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只是这间办公室里一个沉默的背景。

　　就在他假装对一份泛黄的内部通知产生浓厚兴趣时，门口突然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随即，一个身影带着室外的微凉湿气，像一道明亮的色彩闯了进来。

　　陈武桢下意识地转身，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顶醒目的、粉红色的毛线编织帽，帽檐下是一张带着灿烂微笑的脸，眼睛亮晶晶的，正毫不怯生地看向他。

　　“你好！你是刘姐的弟弟吧？我是小苏！”

　　女孩的声音清脆、爽朗，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活力，瞬间打破了办公室的沉闷。这过于大方、过于直接的开场白，像一颗意料之外的石子，猛地投进了陈武桢努力维持平静的心湖。

　　他完全没反应过来。在他预设的剧本里，应该是他作为男方，展现出沉稳、有礼的姿态，主动打招呼，掌控初步接触的节奏。他准备了许久的“从容”面具，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得摇摇欲坠。他愣在原地，大脑似乎空白了一两秒，才有些仓促地、甚至带着点结巴地回答：

　　“是…是是是！你好，我是陈武桢。”

　　他的尴尬感非但没有因为对方的出现而缓解，反而加剧了。小苏的自然熟稔，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此刻的僵硬和不自在。他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演员，台词和动作都忘了，只能被动地接招。

　　小苏似乎完全没察觉他的窘迫，或者说并不在意。她摘下帽子，随手理了理头发，笑容依旧明媚：“稍等一下哈，朱姐马上就来了，她刚才还有点事没处理完。”

　　“哦，好，好的，不着急。”陈武桢连忙应道，心里却明白了，眼前这位活泼的姑娘，就是表姐口中那个“年龄小一点”的。而那位“朱姐”，想必就是另一位了。此刻，他独自面对着小苏扑面而来的活力，竟比刚才独自等待时更加无措，只能暗自盼望那位更显稳重的“朱姐”快点出现，或许能平衡一下这有些失衡的气氛。这短暂的、一对一的接触，已然偏离了他预设的轨道。

　　小苏那句“朱姐马上就来了”，原本应该带来解脱，却让接下来的等待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慢镜头中播放。办公室重归寂静，但这次的寂静与表姐刚离开时截然不同——多了一道明亮、甚至有些灼人的目光。

　　小苏似乎完全没有寻常女孩在这种场合下的羞涩或拘谨。她很自然地走到办公桌旁，斜靠着桌沿，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好奇，微微歪着头，笑吟吟地打量着陈武桢。那目光大胆而直接，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展品，看得陈武桢头皮微微发麻，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先前努力伪装出的那份沉稳和随意，在这坦诚的注视下，彻底冰消瓦解。他只能下意识地避开对方的视线，假装看向窗外，或者低头整理自己其实并不需要整理的衣角，感觉自己像个被推到强光灯下的犯人，无所遁形。

　　“这雨下得，感觉一下子又冷回去了，”小苏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她也转头望向窗外细密的雨丝，像是随口抱怨，又像是在主动抛出一个话题，“路上过来挺不方便的吧？”

　　“啊？哦，还…还好。”陈武桢像是课堂走神被突然点名的小学生，慌乱地应和着，“坐公交来的，没怎么淋到。”他回答得干巴巴的，完全接不住对方试图营造的轻松氛围。

　　就在这仓促的应答间隙，在对方目光暂时移向窗外的片刻，陈武桢才敢迅速地、偷偷地打量了几眼眼前的姑娘。她身材高挑苗条，即使脱掉了可能带着湿气的外套，穿着修身毛衣和长裙的身形曲线也很分明。尤其让陈武桢感到些许压力的是，她脚上那双带跟的短靴，让她站在那里，视觉上似乎比自己还略高一点点，这让他不自觉地微微挺直了背脊。

　　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她那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看人时仿佛会说话，带着笑意和探究，充满了活力。一头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显得时髦而随意。只是，离得近了，能看到她脸上肌肤的状况并不算完美，额头和脸颊边缘有着些许正在“绽放”的青春痘痕迹，但这份不完美，反而奇异地淡化了她过于耀眼大方所带来的距离感，增添了一丝这个年纪应有的、真实的生活气息。

　　这几分钟的等待，对陈武桢而言，简直比一场漫长的会议还要难熬。他完全处于被动地位，被对方的节奏带着走。小苏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随口的话，都让他需要调动全部精力来应对。他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舞伴，笨拙地跟着对方的步伐，生怕踩错了节拍。而那位迟迟未现身的“朱姐”，成了他此刻内心唯一期盼的“救星”。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是被粘稠的空气拉长了。小苏似乎察觉到了陈武桢的不自在，她忽然站起身，动作轻快地说：“哎呀，说了半天话，有点渴了，我去倒杯水。” 她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熟练地拿出一个纸杯接水，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弯腰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新纸杯，转身问陈武桢：“你也喝点水吧？白开水可以吗？”

　　“啊，好的，谢谢，谢谢。” 陈武桢连忙应道，这小小的体贴举动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小苏将水杯递给他，指尖有短暂的轻触，温热的杯壁传递过来一丝真实的暖意。她重新坐回表姐的办公椅上，这次是正面朝着他，双手捧着水杯，目光依旧坦然，但似乎少了几分刚才那种灼人的审视，多了些闲聊的意味。

　　沉默再次降临，但比之前少了几分尴尬。小苏抿了口水，目光扫过窗外依旧缠绵的雨丝，自然地接上了之前的话题：“这天气，说冷不冷，说热不热，最难熬了。我叫苏晴，晴朗的晴，可惜名字叫晴，天气却老是阴雨。” 她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苏晴，” 陈武桢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感觉比“小苏”这个泛称具体了许多，也明媚了许多，倒是和她大方的性格很配。他赶紧抓住这个机会进行自我介绍：“我叫陈武桢，文武的武，桢是木字旁一个贞洁的贞。” 他解释得有些笨拙。

　　“陈武桢，” 苏晴念了一遍，点点头，“挺好记的。刘姐之前提过你在齐阳建工集团工作？”

　　“对。”

　　“哦！那跟我们行业算半个同行了！” 苏晴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我在工程管理部，主要是做资料整理和报送，天天跟图纸、合同、变更单打交道。”

　　一提到“工程”、“图纸”，陈武桢仿佛在陌生的海域突然抓到了一块浮木。这是他熟悉的领域，是能让他感到安全和自信的领土。他脸上的表情不自觉放松了些，语气也顺畅起来：“是吗？那确实算半个同行了。你们项目上的资料现在都是线上系统报送了吧？”

　　“对啊，不过线下签字盖章的流程还是一大堆，繁琐得很。” 苏晴也仿佛找到了话题的突破口，开始抱怨起工作中遇到的趣事和无奈。

　　于是，在等待“朱姐”的这几分钟里，两人竟然围绕着“图纸深度”、“流程审批”、“不同施工队的风格”等专业不专业的话题，聊了起来。陈武桢发现，苏晴虽然做的是资料工作，但对项目现场的情况了解不少，说话也条理清晰，偶尔还能冒出几个专业术语。他渐渐放下了最初的戒备和尴尬，甚至在某些问题上，还能以设计方的角度提出一些见解。

　　这短暂的交流，像一道微光，照进了这个原本令人窒息的等待空间。陈武桢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这是在相亲，仿佛只是在和一个偶然遇见的、有点意思的同行交流工作心得。然而，当走廊外再次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办公室门口时，他才恍然惊觉——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他和苏晴之间这刚刚建立起的一点点轻松氛围，即将被第三个人的闯入所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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