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信羽横空破茧来,晴光一字映寒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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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月初的集体宣誓,是整个高三年级和复读班一起在学校操场举行,由一名副校长领着宣誓。这种场面的震撼程度比每天早晨在教室里的宣誓更具有鼓舞的力量。那一刻的震撼远超教室内的日常晨誓百倍。声浪不仅仅在操场回荡,更仿佛撞击着县城低矮的平房,震荡着每个人的骨髓。每一次集体宣誓之后,陈武桢都感觉自己仿佛被打通了一次任督二脉,疲惫一扫而空,被一种近乎悲壮的使命感充满。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的每一个同学都在燃烧,所有人都浸泡在同一种滚烫的信念岩浆里,彼此输送着力量,又汲取着力量。
然而,这高强度集体熔炉的另一面,是将人身心压榨到极限的紧绷。每周雷打不动的全真模拟考试,成绩单像冰冷的铡刀悬挂在每个人的头顶。红榜上的排名每一次都无情地更新,像刻在石头上的耻辱柱或功勋章。陈武桢看着自己虽然缓慢却坚定不移上升的成绩名次,看到了希望,却也更深切地体会到了学海无涯和目标的遥远。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计算,每一次放松都带着负罪感。精神像一根被无限拉紧的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压之下,学习几乎成了唯一的生存方式和情感出口。欢乐、友情、家庭的温情、乃至最原始的青春躁动,都被隔绝在高墙之外,压抑在习题的海洋深处。情感的阀门被紧紧关闭太久,得不到正常的宣泄和引导,就像被封锁的暗河,总在寻找着突破岩层的缝隙。
班里就有这样一道悄然出现的缝隙。坐在后排的那两个高五复读生——刘强和孙燕——他们的互动渐渐变得不同寻常。不再是简单的前后排借笔记,而是一起出现在食堂角落(虽然依然吃得飞快),放学后刻意落后人群,并肩在空旷的操场上缓慢踱步一小圈(手里有时还攥着小卡片,却极少看进去)。没有过分亲昵的动作,只有低头时不经意对视又迅速闪开的眼神,或者刘强默默地帮孙燕提了一下装满书的沉重布袋时,她脸颊上快速泛起的一抹微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秘而不宣、小心翼翼却又无法忽视的暧昧。那是在无边题海和巨大压力下,两颗同样孤独疲惫的灵魂本能地寻求依偎取暖的微弱火光。
陈武桢无意中撞见过一次。傍晚,他因为一道难题耽搁了时间,晚了一步离开教室,下楼时恰好看见远处操场上那两个熟悉的身影,隔着半臂的距离,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他们的影子,沉默地走着。那一瞬间,一种强烈的、混杂着酸楚的羡慕感像电流一样击中了他。
他羡慕那种“在场”。羡慕能有一个“她”就在身边,一个可以一起承受压力、一起咽下苦涩食堂饭菜、一起在题山卷海中喘息的“她”。柳晴雯的身影猛烈地撞进脑海,带着明媚的笑颜和清泉般的声音,但随即又像断线的风筝,飘向遥不可及的天际。他知道,这只鸟儿早已远飞,栖息在他无法看见的枝头,他的呼唤,她听不见,或许也无意再听了。
青春的荷尔蒙如同在密闭容器中不断发酵的酒液,得不到畅快的倾泻,必然寻求其他出口。他理智的堡垒坚固如山——为了高考,为了那张未来的“门票”,他不能分心!他必须隔绝一切杂念!身体却在诚实地诉说着渴望。当他疲惫到极点,孤独感像冰冷的潮水浸透四肢百骸时,心底深处那个被强行压制的角落,会不受控制地浮起一个模糊的期盼:如果,能有一个像柳晴雯那样的女孩……就在这个班里,或者就在这个校园的某个角落?她能看到他的努力,理解他的沉默,给他递一杯温水,或者,仅仅是在收作业时对他展开一个鼓励的微笑……甚至,也许能给他写一张纸条,哪怕只有一句“加油”?
这念头像火星燎过荒原,瞬间点燃一股燥热,又从心脏蔓延至脸颊。但这热度很快就被冰冷的理智浇灭——“无耻!懦弱!”一个严厉的声音在脑海中斥责。柳晴雯不是替代品!任何旁逸斜出的想法都是危险的分心,是浪费有限脑容量的罪过!是对自己、对父母、对她期待的亵渎!
然而,生理的本能如此强大。疲惫累积如山,情感压抑如堰塞湖,在目睹刘强孙燕那点微温的暧昧时,在某个独自苦读到凌晨、被台灯烤得口干舌燥的瞬间,那点被压抑的渴望便会化作无法抵挡的洪流,冲撞着理智的堤坝。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的悸动、指尖莫名的微颤,以及一种……令人恐慌的空虚和干渴。
他知道,唯一能平息这种渴求的,不是情感的慰藉,不是暧昧的暖意,只有更疯狂的投入,只有成绩单上不断攀升的数字,只有那个七月之后,用实力证明自己,才有资格站到任何人面前,堂堂正正地说出心中所想。
因此,他将翻涌的心潮更深地埋入浩渺的题海,用钢笔划破纸张的沙沙声掩盖灵魂深处的呐喊。在操场誓词那震彻心肺的轰鸣声中,寻求对抗身体深处那无声暗流的、更巨大的精神力量。他把自己变成了一颗只为高考而生的螺丝钉,在集体的熔炉里疯狂地旋转、打磨,不惜烫伤自己所有柔软的触角。
晚自习的教室,灯光惨白,空气黏稠得仿佛凝结了一层无声的油脂。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唯一的主旋律,偶尔被压抑的咳嗽或书本翻页的“哗啦”声打断。陈武桢正深陷在一道解析几何的沼泽里,辅助线画了又擦,橡皮屑在桌角堆成一小撮灰白的坟茔。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昨夜凌晨两点才熄的手电筒,此刻的代价清晰地作用在酸涩的眼球和混沌的大脑上。这种深重的疲惫感,像无形的茧,包裹着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迟钝而压抑。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轻轻推开,带进来一阵过堂风,也带来了张福镛的身影。他脸上挂着一种少见的、轻松甚至带点得意洋洋的笑容,手里捏着两封信。这个在陈武桢看来总是游刃有余的家伙——他似乎能在繁重的课业、频繁的模拟考和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感中,找到某种平衡点,甚至偶尔还能哼几句流行歌曲。这种“潇洒”曾让陈武桢不解,甚至有点隐隐的嫉妒。
张福镛径直走到自己位置,把其中一封信随意丢在桌上,然后将另一封信朝着陈武桢的方向,利落地“嗖”一声飞了过来。
纸张划过空气的轻微声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寂静的深潭。
陈武桢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抬头!心脏在胸腔里毫无预兆地“咚咚”擂响,像一面被骤然敲打的鼓!那一瞬间,所有困倦和疲惫都烟消云散,一个让他血脉偾张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思绪:
是柳晴雯?!她……她知道我在这?她寄信来了?
这念头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几乎让他眩晕。几个月断绝联系的空白期,那份被强行压抑的思念,在这一刻如同沉睡的火山瞬间喷涌!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液轰然涌向脸颊的滚烫。
但仅仅不到一秒钟,一盆名叫“现实”的冰水兜头浇下。
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我谁都没告诉……况且……她早已不再属于我这个枝头了。
希望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噗”地破灭了。随之涌上的是一股更深的空落和苦涩,混合着刚才骤然提起又被强行按下的心跳余悸,让他喉咙发干,手指有些微微颤抖。
他伸出手,指尖有些迟疑地触碰到那封信。信封上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齐阳建筑学院物理系,李晴云。
不是柳晴雯。
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取代了刚才狂喜的幻灭感,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的微小涟漪。带着一丝困惑和……一点连他自己都不太敢确认的异样,他拆开了信封。
李晴云的信很实在,字如其人,透着一种明朗和干脆:
福镛、武桢、慕山,三位复读路上的勇士(请允许我这么称呼):
收到福镛的信,得知你们都还活着在复读的火炉里奋笔疾书,我表示既放心又敬佩!咱们齐阳建筑学院附中“英年早修”的传统不能丢啊!(开个玩笑!)
听福镛描述你们现在那边的生活节奏,真是……叹为观止!站着吃饭五分钟解决战斗?路上人人抱着书?比我们大学期末考试周还狠啊!佩服佩服!相比之下,我在齐阳物理系这边天天鼓捣量子力学和固体物理,倒是显得像个不务正业的“闲人”了(虽然被作业折磨得也快不行了)。
(李晴云画了个夸张的哭脸)
看到信里附的那张集体照了吗?(我们系篮球赛夺冠后拍的)我站在后排左边第二个,黑了不少吧?天天陪同学在篮球场边上看书晒的!跟你们说,我们学校门口的砂锅米线超级好吃,考完了一定要来尝尝!……
信写到这里,旁边物理系的傻大个又在跟我争麦克斯韦方程组的边界条件了……气得我!
对了,武桢! 看到福镛提到你也在玩命。记得你化学贼好,物理嘛……嘿嘿,加油!如果你们复读那边物理有什么神仙难题(特别是电磁学那块,我感觉福镛肯定搞不定),欢迎写信来交流,别客气!我虽然半瓶子水,但好歹也在物理系接受“熏陶”呢!争取帮你们少走点弯路。
好好努力!七月是你们的天下!李晴云 在齐水边
信很短,没什么特别的问候语。但字里行间那种活力,那种和高中时代别无二致的开朗与自来熟,像一道清新的风,猝不及防地吹进了这间被“高考”两个大字压得喘不过气的教室里。
陈武桢的目光在“武桢!”和“欢迎写信来交流”这两处停顿了一下。一个念头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在心底滑过:“她特意提到了我……”
当看到那个括号里的“(李晴云画了个夸张的哭脸)”时,他不禁扯了一下嘴角。但随即,注意力便被那张附带的照片吸引过去。
李晴云果然在照片中,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带着灿烂的笑容站在一群人中间,背后是齐阳建筑学院标志性的红砖教学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时,另一个名字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柳晴雯。她们的名字里都有这个“晴”字。这个相同的字符,像一枚小小的钩子,不经意间就把他心底深处那个极力掩埋的形象勾了上来,带来一丝隐秘的悸动。他对李晴云的印象一直是清晰而正面的:能干、大方、和谁都聊得来,物理尤其好。毕业前互赠照片时,她也大大方方地给了他一张单人生活照(那张照片此刻就压在他老家的某本书里)。这个名字带“晴”的女孩,总是能让他产生一些区别于其他女同学的微妙关注。
放下信纸,陈武桢的疲惫感似乎被这意外的小插曲冲淡了些许,但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名为“挣扎”的情绪覆盖。
那边,张福镛已经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他的那封信(显然是李晴云的回信),正一边看一边吃吃地笑,还不时低声嘀咕几句:“嘿,这傻大个……”
“嘿,陈武桢,”张福镛头也没抬,声音带着笑,“晴云回得还挺快,还夸你们是勇士呢!喏,她还惦记你物理差,让有难题找她!”他语气平常,甚至带着点哥们的调侃,显然没注意到陈武桢刚才那一瞬间剧烈的心绪起伏。
陈武桢含糊地“嗯”了一声,把信折好,小心翼翼地塞回信封。他看了一眼张福镛那轻松愉悦的侧脸,再看看自己演算纸上依然无解的那堆乱线,心里那点微漾的涟漪很快被巨大的现实感填平。
写信交流物理难题? 听起来很美好。但每写一个字都需要时间,拆信读信也需要时间,更可能带来不必要的期待和分心。这在高考倒计时的沙漏里,是奢侈到近乎“犯罪”的时间成本。
那一点点因“晴”字而引起的异样感觉? 更是被理智无情地镇压——这算是什么?柳晴雯的替代品?无聊的转移吗?太懦弱了!高考不结束,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泡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那封信带来的波动,连同体内积压已久的疲惫和渴望一同咽下去。那种无法摆脱的疲惫感再次袭来——不是身体的,是灵魂深处被反复拉扯的累。隔绝了家人朋友的关怀(他甚至很少往家里打电话),隔绝了所有消遣的可能,断绝了青春应有的懵懂情愫(哪怕只是朦胧的想象),每天睁眼闭眼都是分数、名次、错题……人仿佛成了一架精密运转却毫无润滑油的机器,嘎吱作响,每一个关节都僵硬酸痛。
李晴云的信,像平静水面投入的一颗石子,激起了瞬间的涟漪。但这涟漪也残酷地映照出他内心的荒漠——太久没有听到这样鲜活、轻松、毫无压力的声音了。这更让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所处的真空状态是何等孤寂与压抑。然而,羡慕张福镛的潇洒?他做不到。那封写着“勇士”的信件带来的短暂暖意,最终只能化作他重新拿起笔、埋首于题海的燃料。他将信封轻轻放在厚厚一摞复习资料的底部,似乎要将这小小的插曲连同内心的波澜一起镇压。手指抚过《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冰凉的封面,他再次强迫自己沉入那片由公式、定理和未知答案组成的冰冷海洋——这是他唯一的战场,也是通往那个能让他有勇气面对所有(包括柳晴雯和李晴云们)的未来的唯一通路。身体的呐喊和情感的渴望,只能在沉默的刷题声中,被一点点碾磨成通往六月战场的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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