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寂静岭23

　　午休结束的铃声在走廊里回响，但靡思没有返回教室。她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径直推开了图书馆那扇熟悉的、厚重的橡木门。

　　图书馆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拱形窗，在空气中拉出数道金色的光路，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起舞，像一场无声的金色雪。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墨水和木质书架混合的独特香气，那是一种属于时间和知识的、令人心安的气味。

　　埃利斯先生正站在一架高高的移动书梯上，将一本厚重的精装书小心翼翼地归位。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毛衣，动作从容而专注，仿佛他与这些书本已经共存了数个世纪。

　　靡思走到书梯下，仰起头，静静地等着。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埃利斯先生完成了手中的工作，然后缓缓地从梯子上走了下来。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用那双总是带着一丝温和笑意的、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她。

　　“下午好，看来你找到了比代数更有趣的东西。”

　　靡思没有回应他的玩笑。她深吸了一口气，那些在档案馆、在教室里不断发酵、翻滚的疑问，终于在此刻找到了一个出口。

　　“先生……你相信有前世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

　　图书馆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远处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和靡思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

　　埃利斯先生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那目光平静而深邃，没有惊讶，没有评判，仿佛她问出的不是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而只是在询问今天的天气。他似乎在审视着她，又似乎在透过她，看着某些更遥远、更古老的东西。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她眼角的那颗泪痣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转过身，从身旁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没有封皮、书脊已经磨损破旧的古书。他用指腹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对与错……”

　　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那些泛黄的书页中渗透出来的，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质感。

　　“……就像一本书的封面和封底。它们定义了边界，但故事本身，却发生在两者之间。你不能只问封面和封底，哪个才是对的。”

　　他将那本古书递到靡思面前。

　　“一个角色，在故事的开篇被定义为‘祭品’，在故事的结尾被定义为‘幸存者’。那么，过程中的每一次挣扎，每一次选择，是对，还是错？”

　　靡思没有伸手去接那本书，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这个小镇本身，就是一本打开了的、没有结尾的书。”埃利斯先生将书放回了原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建筑，都是写满了过去的回响的段落。有些人选择只读自己喜欢的那一页，有些人……则试图读懂整本书。”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靡思的脸上，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穿透力。

　　“你问我，这是不是情债。或许你可以换个问法。”

　　“当墨水被赋予了使命，去书写一个既定的故事时，你能说墨水本身，是错的吗？”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着她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继续整理他那些永远也整理不完的旧书，将一个沉默而巨大的背影留给了她。

　　靡思站在原地，感觉自己仿佛被投入了一个更深、更沉的漩涡。

　　他什么都回答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回答。

　　他没有给她想要的答案，却给了她一个比任何答案都更沉重的……问题。

　　对与错的标尺，不在别处，只在她自己心中。而她，必须亲自去度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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