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榆树街的噩梦4

　　春木镇高中的图书馆有些年头了。高大的书架一直顶到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尘埃和木蜡混合的独特气味。阳光从一排排高窗艰难地挤过厚厚的云层，投下斑驳而柔和的光柱，光柱里，无数微尘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漫舞。这里很安静，是那种能让人心也跟着沉静下来的地方。

　　靡思放轻脚步，在迷宫般的书架间穿行，很快便找到了地方志的区域。当她抽出一本厚重的《春木镇百年史》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靠窗的一个角落里，克莉丝汀·帕克正独自坐着。她面前摊着那本在走廊里见过的素描本，整个人几乎要埋进画纸里，金色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她握着铅笔的手移动得飞快，手腕的动作精准而有力，与她平时那种胆怯安静的模样判若两人。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

　　那里是整个图书馆光线最好的位置，阳光温柔地笼罩着她，却似乎无法驱散她周身那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阴郁。

　　靡思抱着那本厚书，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走了过去。

　　也许是脚步声惊动了她，也许是感知到了有人靠近的视线，克莉丝汀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随时准备逃跑的受惊动物。她抬起头，那双桃花眼里满是戒备和恐慌。

　　当看清来人是靡思时，她眼中的惊惧才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显而易见的放松，和几分不知所措的窘迫。她下意识地想合上自己的素描本，动作却有些犹豫。

　　靡思没有去看她的画，只是对她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安抚人心的微笑，那双带着泪痣的桃花眼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唇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她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你好”，然后指了指克莉丝汀对面的空位，像是在征求她的许可。

　　克莉丝汀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慌乱地点了点头。

　　靡思拉开椅子，动作轻柔地坐了下来，将那本厚重的镇志放在桌上。她没有再试图与克莉丝汀交谈，只是安静地翻开了书页。

　　于是，一个奇妙的、无声的平衡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形成了。

　　阳光在桌面上缓慢移动，空气中只有两种声音在交织：靡思指尖翻动书页时发出的轻微的“哗啦”声，以及克莉丝汀的铅笔在画纸上不断摩擦的“沙沙”声。这两种声音都轻柔到了极点，却又无比清晰，像是一段无需言语的对话。

　　克莉丝汀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了下来。她能感觉到对面那个人的存在，但那份存在没有压迫感，没有审视，只是一种温和的、不被打扰的陪伴。这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她偷偷抬眼瞥了靡思一眼，看到她正专注地看着书，长长的黑色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侧脸的轮廓精致得像一尊古典雕塑。

　　她……真好看。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让克莉丝汀的脸颊微微发烫。她赶紧低下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画上，但心跳却比刚才快了几分。

　　而另一边，靡思很快就发现，手里的这本书比历史课本还要枯燥。书里记载的无非是某年某月某位镇长上任，或是某条街道的修建历史，文字干巴巴的，毫无生气，完全找不到她想寻找的、那种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暗流。

　　书里没记载太多有用的东西。

　　她的思绪不可避免地有些飘散，注意力也渐渐被对面那持续不断的“沙沙”声所吸引。她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画，能让这个女孩如此专注，仿佛那是她对抗整个世界的唯一武器。

　　她抬起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克莉丝汀的画纸。

　　只是一眼，靡思的呼吸就停滞了一瞬。

　　那不是什么少女的幻想涂鸦，也不是美丽的风景素描。

　　画纸上是一座房子。一座老旧的、风格诡异的二层小楼，门牌号被刻意画得模糊不清，但那种破败而阴森的气息却扑面而来。房子的线条是扭曲的，窗户像是空洞的眼窝，透着一股邪气。最让人感到不安的，是房子的烟囱里冒出的不是烟，而是一缕缕纠缠在一起的、如同鬼影般的黑色线条，它们盘旋而上，在画纸的顶端汇聚成一只利爪的形状。

　　整幅画的笔触充满了力量和一种压抑的疯狂，仿佛画画的人正试图将某个盘踞在她脑海中最深处的梦魇，用这种方式宣泄、封印在纸上。

　　克莉丝汀似乎察觉到了靡思的注视，她的手停了下来，身体微微一僵。她慢慢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恐慌和脆弱，像是在等待审判。她已经习惯了别人看到她画时那种或恐惧、或厌恶、或怜悯的眼神。

　　然而，靡思的脸上没有那些她预想中的任何一种表情。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恐惧，没有评判，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关切的认真。她看着那幅画，又看看克莉丝汀，然后，她轻轻地开口了。

　　“你画得很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克莉丝汀死寂的心湖。

　　克莉丝汀愣住了，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看着靡思真诚的眼睛，嘴唇翕动了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不觉得……它很可怕吗？”

　　“它很有力量。”

　　靡思回答。

　　“像是……一个必须要战胜的东西。”

　　这句话，像一道光，瞬间穿透了克莉丝汀心中最厚重的阴霾。她怔怔地看着靡思，眼眶毫无预兆地一热。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能看懂她的画，更没有人能用这样一句话，精准地说出她全部的恐惧和挣扎。

　　她……懂我。

　　克莉丝汀低下头，用力地眨了眨眼，将涌上的泪意逼了回去。她拿起铅笔，在画纸的角落里，轻轻写下了一串数字。

　　1428。

　　然后，她将素描本转向靡思，指了指那串数字。这是一个无声的、充满了勇气的分享。一个秘密的入口，只对那个愿意理解她的人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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