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灵偶契约4

　　靡思的声音像一阵温和的晚风，拂过他内心焦躁的原野。

　　“布拉姆斯，这算是晚安吻了。”

　　她轻轻地、试探性地用另一只手覆上他握着自己的手，那柔软的触感让他整个脊背都僵直了。

　　“那么现在是睡觉时间了。”

　　睡觉时间。

　　这个词汇，像一道熟悉的指令，刻在他的脑海里。这是规则的一部分。他应该遵守。但是……他不愿意松手。他好不容易才触碰到她，这温暖的、鲜活的、只属于他的体温。放开，就意味着她会离开这个房间，回到楼下，回到那个不属于他的空间里去。

　　面具后的那双绿褐色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视网膜。她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没有用力挣脱，只是安静地停留着，像一只落在他手上的蝴蝶。这份平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

　　为什么她不怕？为什么她不尖叫？为什么她要用这种……这种近乎安抚的语气和他说话？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沙哑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固执。

　　“不放。”

　　他握着她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他的另一只手依然抱着那个瓷娃娃，形成一种怪异的三角关系。他和他的替代品，共同“拥有”着她。

　　“睡觉时间，”他重复着她的话，却赋予了全新的含义，“你在这里睡。”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陈述。一条新的规则，由他，布拉姆斯·希尔夏，亲自颁布。

　　他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反应。他像一个刚刚发明了新游戏的孩子，急切地想知道玩伴是否会遵守他的规则。他的世界里，一切都必须按照他的意愿运行。过去是父母，现在，他希望是她。

　　靡思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能洞悉一切。她能感觉到他手上传来的力度，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害怕失去的力度。她也能看到他面具后那双眼睛里的偏执与期待。

　　她没有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只是用那只覆在他手背上的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拍了拍，像在安抚一只焦躁不安的大型动物。

　　“你的床，只有这么大。”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们两个，睡不下。”

　　布拉姆斯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身下的床。

　　这是一张巨大的四柱床，足够躺下三四个成年人。但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不是物理空间的问题，是界限的问题。她在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拒绝他。

　　一股熟悉的、被违逆的怒火，开始在他胸腔里燃烧。以前那些保姆，也是这样。她们总是拒绝他，违背他，然后……然后她们就消失了。

　　可是，他不想让她消失。

　　这个念头，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火苗。他不想伤害她。他只是……想让她留下。

　　他握着她的手，慢慢地，将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放在那个冰冷的陶瓷面具上。他引导着她的指尖，轻轻地划过面具的脸颊轮廓，就像他之前用面具亲吻她那样。

　　“床，很大。”他固执地反驳，声音闷闷的，“我的床，给你睡。”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才能让她接受。然后，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我睡地上。”

　　他说完，便松开了她的手，站起身。他高大的身躯在床边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抱着瓷娃娃，走到墙角，那里铺着一块厚厚的地毯。然后，他就那么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将娃娃放在身边，侧过身，用那双执拗的眼睛，隔着昏暗的房间，遥遥地望着床上的她。

　　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决心。他把自己的床——他最私密、最安全的领域——让给了她。而他自己，则选择睡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个忠诚的、守护着公主的骑士，或者说，像一个看守着自己所有物的偏执狂。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靡思坐在床上，看着蜷缩在墙角的那个巨大身影。他像一个被罚站的孩子，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抗议和邀请。他没有强迫她，却用这种自我惩罚式的方式，将选择的压力，完全抛给了她。

　　留下，或者离开。

　　接受他的规则，或者……违背他。

　　她知道，她今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将彻底改变她和这个墙里的“男孩”之间的关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靡思终于动了。

　　她没有下床走向门口，也没有躺下独自安睡。她只是从那张巨大的四柱床上，拿过一个枕头和一床薄薄的毯子。

　　然后，她走下床，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蜷缩在墙角的身影旁边。

　　布拉姆斯僵硬地躺在那里，看着她走近。他的呼吸都停滞了。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是要用枕头捂死他吗？还是……

　　靡思在他身边蹲下，将枕头轻轻放在他头旁的地毯上，然后将毯子展开，盖在了自己和他的身上，小心地避开了他怀里的瓷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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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有说话，只是也躺了下来，和他并排躺在一起。他们之间隔着一个瓷娃娃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地上很凉。”

　　她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规则上说，保姆要照顾好你。让你生病，就是我的失职。”

　　她再次将他的行为，纳入了“规则”的范畴。她没有接受他“睡在床上”的邀请，也没有拒绝他“留在房间里”的要求。她找到了第三种方式——遵守她作为保姆的职责，来陪伴他。

　　布拉姆斯彻底怔住了。

　　他能闻到她发间传来的淡淡馨香，能感觉到盖在身上的毯子带来的温暖，能听到她近在咫尺的、平稳的呼吸声。

　　这一切，都真实得像一场梦。

　　他缓缓地转过头，面具几乎要碰到她的脸。在昏暗中，他只能看到她那双清亮得惊人的眼睛，像两池温柔的月光。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绪，涌上了心头。那不是欲望，不是占有，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被小心翼翼地接纳和善待后，从灵魂深处生出的颤栗。

　　他伸出手，越过怀里的娃娃，用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的姿态，轻轻地、轻轻地，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一缕黑发。

　　“……好。”

　　他沙哑地吐出这个字。

　　好。你遵守了规则。

　　好。你留下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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