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白发剑仙

　　黑暗，彻底的黑暗。

　　唯一的光源被彻底隔绝在崩塌的乱石之后，连同公孙大娘决绝的身影和外面激烈的厮杀声一起，消失在死寂里。只有碎石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以及众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在狭窄逼仄的密道中回荡。

　　浓重的灰尘呛得人咳嗽连连，混合着血腥味和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沉闷的腐朽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公孙…公孙大家…”小乙带着哭腔，徒劳地用手扒拉着堵死的洞口，碎石棱角割破了他的手掌。

　　“别扒了！”海爷声音沙哑地低吼，一把将他拽回，“入口彻底塌了！公孙娘子…她是用自己的命，给咱们换了一条生路！”这位老船夫眼中也满是血丝，既有悲痛，也有绝境求生的狠厉。

　　杜甫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李白，沉声道：“太白兄，你的伤…”

　　李白右臂的伤口在方才强行催动诗气血和星辉剑意后，再次崩裂严重，鲜血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顺着手臂滴落在地。他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死死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我撑得住。”他咬牙道，声音因疼痛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公孙大家以命相搏，海蟾子前辈自戕明志，我们…没有资格倒在这里。”

　　他尝试运转内力，却发现经脉因过度透支而阵阵刺痛，星辉黯淡。怀中的玉璧依旧冰冷，星图的光芒也微弱得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这条海蟾子用生命暗示、被他意外激发的密道，究竟是通往何处？

　　阿依娜强忍着悲痛和恐惧，集中精神感知四周：“这条通道…很奇怪…周围的石头…好像比外面的更‘老’…还有一种…很淡很淡的…剑的气息？”

　　剑的气息？

　　众人心中一凛。在这徐福遗迹的最深处，怎会有剑的气息？

　　密道一路向下，坡度陡峭，脚下湿滑难行。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依旧是一片吞噬光线的浓黑，仿佛永无尽头。绝望的情绪如同毒蔓，再次悄然滋生。

　　就在此时，走在最前面的吴指南忽然停下脚步，低声道：“前面…好像有光？”

　　极微弱、却稳定存在的白色微光，从通道拐角后隐隐透出。

　　众人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靠近拐角。

　　拐角之后，景象豁然开朗。

　　这里并非出口，而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窟。石窟中央，竟有一潭清澈见底的地下水，散发着淡淡的寒气。而光源，则来自于石窟顶部垂下的无数如同剑刃般的白色晶簇！这些晶簇自然生长，散发出柔和而冷冽的白光，将整个石窟映照得如同白昼，更奇特的是，每一道光芒都仿佛带着无形的锋芒，让人皮肤隐隐刺痛。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在水潭边的一块光滑如镜的巨石上，竟然盘膝坐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们，身形挺拔，穿着一身早已褪色发白、却依旧整洁的道袍，雪白的长发如同瀑布般披散下来，直至腰际，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与寂寥。

　　他似乎早已察觉到众人的到来，却并未回头，只是用一种平静无波、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的苍老声音缓缓开口，吟诵道：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这诗句…分明是李白的《秋浦歌》！此人是谁？！

　　而更让李白心神剧震的是，他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同源而出、却又浩瀚深邃了不知多少倍的…青莲剑意！以及一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枯寂感。

　　“前辈…”李白压下心中惊骇，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那白发人缓缓转过身。

　　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仿佛承载了无尽的岁月风霜，但一双眼睛却清澈明亮如同少年，蕴含着洞悉世事的智慧与一丝淡淡的悲悯。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头耀眼刺目的白发，以及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极度强大的、却又与这具苍老身躯格格不入的磅礴剑意！

　　“元…元丹丘道长？！”杜甫失声惊呼，难以置信。

　　眼前的元丹丘，与他们记忆中风度翩翩、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形象截然不同，竟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十岁！唯有那眼神和气息，还能辨认出一丝痕迹。

　　细纲中“元丹丘燃烧寿元结阵”、“白发如雪”、“容颜衰老三十岁”的伏笔，竟以如此直观而惨烈的方式呈现在眼前！

　　元丹丘目光扫过狼狈不堪、人人带伤的众人，在看到李白那不断滴血的右臂和苍白脸色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最终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你们见到了海蟾子师弟？”

　　师弟？！海蟾子竟然是元丹丘的师弟？！

　　众人再次震惊。

　　李白沉重地点点头，将海蟾子自戕明志、临终遗言以及那幅血痂地图和玉扣之事简略说出。

　　元丹丘静静听着，脸上无喜无悲，唯有在听到海蟾子咬舌自尽时，闭合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那悲悯之色更浓。

　　“痴儿…皆是痴儿…”他喃喃自语，随即看向李白，“徐福骗局，蓬莱为饵，吞噬生灵，滋养邪源…海蟾子师弟用三十年囚禁和一条性命换来的真相，你们既已知晓，便当明白，我等已无退路。”

　　他顿了顿，目光如剑般锐利起来：“太白，你可知你为何是‘药引’？非因你的诗才，而是因你之‘道’！你的青莲剑意，初生于天地至纯至净之气，却又蕴含人间百态之情，正是那邪泉最渴望、也最畏惧的‘补品’与‘克星’！”

　　“然而，你如今的剑意，徒有其形，未得其神！刚而易折，纯而易污！欲破邪泉，救苍生，你需悟得‘刚柔并济，诗剑合一’之境！”

　　诗剑合一！细纲中元丹丘领悟的秘法！

　　“请道长教我！”李白毫不犹豫，深深拜下。他深知自身不足，面对即将到来的终极之战，他需要力量！

　　元丹丘缓缓起身，他每动一下，都仿佛牵动着整个石窟的剑意，顶部的白色晶簇光芒大盛。

　　“老夫燃烧寿元，暂借周天星辰之力镇封此地，也已是强弩之末，时日无多。”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身残存功力与其随我埋入黄土，不如尽传于你，助你真正踏上诗剑之道！”

　　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璀璨如星河般的光芒，不由分说，猛地点向李白眉心！

　　“忍住！此乃‘灌顶传功’，亦是‘剑意炼心’！能得多少，看你造化！”

　　轰！

　　磅礴如海的精纯剑意与内力如同决堤江河，疯狂涌入李白体内！这力量远比韩滉的神光治疗更加霸道、更加精纯，却也带着元丹丘一生的修行感悟和剑道至理！

　　“呃啊——！”李白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只觉得全身经脉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穿刺、拓宽，识海之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无数关于剑的感悟、关于诗的灵犀、关于天地韵律的共鸣，强行烙印进他的灵魂深处！

　　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然后又缓缓恢复，周而复始，仿佛在进行着某种剧烈的新陈代谢。右臂的伤口在庞大能量的冲击下剧烈颤抖，黑血被逼出，新肉肉眼可见地生长愈合！

　　这个过程痛苦无比，却又伴随着力量极速提升的快感！

　　不知过了多久，元丹丘指尖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他踉跄后退一步，原本就苍老的容颜变得更加枯槁，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油尽灯枯，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

　　李白缓缓睁开眼，眸中精光四射，周身气息内敛而深邃，仿佛脱胎换骨！他右臂的伤势已然痊愈，甚至感觉比受伤前更加坚韧。他对剑、对诗、对自身之道的理解，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他对着元丹丘，缓缓跪下，行了一个庄重无比的师礼。

　　元丹丘坦然受之，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好…好…记住，诗为心，剑为胆。心之所向，剑之所往。每首诗，皆有其魂，引其魂入剑，方可显化天地伟力。然…此术逆天，每用一次，必损经脉根基，非生死关头，不可轻用…切记…切记…”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身体缓缓向后倒去。

　　“道长！”众人惊呼上前。

　　元丹丘靠在石壁上，气息奄奄，却勉力抬起手，指向水潭后方石壁上一处不起眼的裂缝：“从此处…可通…城外…速去…韩滉…可信…虢国…夫人…船…”

　　话语未尽，他的手缓缓垂下，眼睛闭合，陷入了深度的、不知能否再次醒来的沉眠之中。他以最后的生命力，为李白完成了传道授业，也为团队指明了一条生路。

　　石窟内，只剩下顶部剑晶的冷光，映照着一位陷入沉睡的白发剑仙，和一群经历了身心洗礼、肩负着沉重使命的后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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