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车窗外的关心

　　和陆屿川那通沉重而无奈的电话结束后，顾炜深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他只是将手机随意扔在副驾驶座上，整个人疲惫地向后深深陷进驾驶座的皮质椅背里，闭上眼，用力揉了揉发胀发酸的太阳穴。

　　车窗外的世界依旧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喧嚣而忙碌，但这些光影和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厚厚的玻璃，与他内心那片沉重压抑的泥沼格格不入。

　　脑子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全是家里那些理不清的破事、陆屿川面对家族那摊勾心斗角的烂账，还有对自身未来某种难以言喻的茫然和抵触。

　　就在他烦躁地用力捋了一把头发，深吸一口气，准备点火离开这个让他愈发感到窒息的路边时——

　　“叩、叩、叩。”

　　几声不轻不重、带着某种执拗节奏的敲击声，清晰地落在驾驶座一侧的车窗玻璃上，打断了他的放空。

　　顾炜深不悦地蹙起眉头，带着被打扰的烦躁，有些不耐地睁开眼，侧头望去——车窗外，宋卿倾微微弯着腰，一张写满情绪的俏脸几乎贴在了深色的玻璃上，正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KTV里那个拿着麦克风嘶吼、疯玩疯闹好像没心没肺的她好像一下子消失了，此刻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混合着清晰担忧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神情。

　　他按下车窗控制键，玻璃缓缓降下，夜晚微凉的空气和街边嘈杂的喧嚣瞬间涌了进来，带着一丝寒意。

　　“怎么还在这儿？落东西了？怎么还不上去休息？”顾炜深确实感到意外，下意识地按下了全部车窗，更多的夜风立刻涌了进来，吹动了他的发梢，也吹起了宋卿倾额前的碎发。

　　“上宿舍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你这辆骚包的车停在这儿，半天没动静，像个沉思者雕像，”宋卿倾撇撇嘴，语气试图恢复成平时那种互相拆台的调调，但眼神里那点关切却没能完全藏住。

　　她目光敏锐地扫过他眉宇间尚未散去的郁结，以及手边烟灰缸里那几个新堆砌的烟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喂，你没事吧？在这儿扮演深沉？看起来魂都快飘没了。一天天这么辛苦还不好好回去休息一下！”

　　“我能有什么事？”顾炜深下意识地否认，习惯性地想戴上那副玩世不恭、万事不过心的面具，他扯了扯嘴角，试图拉出一个轻松的笑意，却显得有些僵硬乏力，“思考一下人生宇宙的奥秘不行啊？小爷我偶尔也需要点哲学时间。”

　　宋卿倾却没接他这话茬，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直直地锁定着他，声音不像平时那样清脆咋呼，而是异常清晰而肯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洞察：“顾炜深，你有心事。别想骗我。”

　　顾炜深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有种被瞬间看穿的不适感。

　　“得了吧你，”宋卿倾毫不客气地戳穿他，手臂随意地搭在冰凉的车窗框上，甚至往前凑近了些许，路灯的光在她清澈的眼底落下细碎而明亮的光点，“顾炜深，你骗骗别人还行，想骗我？哼，差了点道行。”

　　她顿了顿，声音降低了一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和看透人心的敏锐：“你心里有事。压得挺沉的那种。而且……我瞅着，还不止是你自己那点破事吧？”

　　顾炜深敲打方向盘的手指倏地顿住了。他没想到宋卿倾会这么直接，而且看得这么准，像一把小锥子，轻易就凿开了他试图维持的表面平静。

　　他抬眼，真正地对上她的视线。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此刻没有了平时的嬉笑怒骂和没心没肺，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带着点蛮劲的关心和惊人的敏锐。

　　“我……”他张了张嘴，那些惯用的、用来插科打诨或者把人于千里之外的话术在舌尖滚了一圈，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在这个看似神经大条、直来直去，实则心思剔透敏感的姑娘面前，他似乎总是很难完美地隐藏住所有真实的情绪。

　　夜风吹动着宋卿倾额前的碎发，她也不催他，就那么安静地、耐心地看着他，等待着他。

　　这种沉默的、不带评判的陪伴，反而比任何急切的追问都更让顾炜深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和放松。

　　半晌，顾炜深有些挫败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垮下来一点，像是终于卸下了一点一直紧绷着的、无形的重担。

　　他抬手抹了把脸，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面上却迅速扯出一个惯有的、带着点痞气和漫不经心的笑，试图搪塞过去：“我能有什么心事？钱多得花不完算不算？赶紧回去，外面冷飕飕的，别感冒了又赖我。”

　　“你少来这套！”宋卿倾毫不客气地戳穿他，手指隔空几乎要指到他鼻子上，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在KTV里，你跟莞柠躲在角落说话的时候，那副鬼样子，以为我没看见？虽然音乐吵得要死，但我宋卿倾又不瞎！你心里绝对揣着事，沉得都快把你整个人压塌了！还有别人的事，对不对？是不是陆屿川那边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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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话像一根尖锐而精准的针，瞬间刺破了他勉力维持的、薄如蝉翼的伪装。

　　顾炜深嘴角那点刻意维持的笑意终于彻底淡了下去，眼神有些狼狈地闪烁了几下，下意识地避开了她那双过于灼亮、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声音不由自主地低沉了下去，带上了几分真实的疲惫：“说了没事。都是些……大人的破事，小孩儿别瞎操心。快回去睡觉，乖。”

　　他以为用这种略带敷衍和打发小孩的语气，就能让她知难而退。

　　然而，宋卿倾的反应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她非但没走，反而直接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车门把手，利落地向上一拉，咔哒一声轻响，副驾驶的车门被她从外面打开了。

　　紧接着，她动作敏捷地弯腰钻了进来，带着一阵微凉的夜风，砰地一声，重新将车门关严实了。

　　狭小的车厢内瞬间变得拥挤，充满了她身上淡淡的、甜丝丝的果味香水气，隐约还夹杂着一丝从KTV里带出来的、若有若无的烟酒味，但更多的，是一种她一往无前的、不容拒绝的、鲜活而生动的气势，蛮横地冲散了他周围凝滞压抑的空气。

　　“你……”顾炜深看着她这一连串行云流水、根本不容他拒绝的动作，一时有些愣怔，没反应过来。但还是开口让助手下车一下。

　　宋卿倾转过身，整个人面对着他，膝盖几乎抵到了中控台。

　　车厢顶灯柔和的光线自上而下打在她脸上，照得她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平日玩闹的成分，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固执的担忧和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

　　“顾炜深，”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不大，却在这个密闭空间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忽视的分量，“我知道，我有时候是挺闹腾的，没心没肺，可能也没莞柠那么细心体贴，更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的家族生意，大概率也帮不上你什么实质性的忙。”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继续说了下去，语速有点快，却每一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砸在顾炜深的心上：“但是，我看得出来你不开心，你很累，你心里憋着东西。我不想看你一个人坐在车里，对着手机生闷气，一个人硬扛着所有破事！那些让你烦心的乱七八糟的事，那些让你讨厌的人，我是不懂，也未必能解决什么……”

　　说到这里，她忽然毫无预兆地倾身过去。

　　在顾炜深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表情的时候，一个柔软而带着夜晚凉意的吻，轻轻地、却带着无比坚定的力量，准确地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那个吻很轻，如同羽毛拂过，一触即分，甚至带着点女孩笨拙的羞涩。

　　却像一道微弱却强劲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顾炜深周身竖起的、冰冷的、用以隔绝外界探究的屏障，直抵他疲惫不堪的心脏最深处。

　　宋卿倾迅速地退开了一点距离，脸颊和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明显的红晕，在车内灯光下无所遁形。

　　但她的眼神却依旧执拗地、勇敢地看着他，没有丝毫退缩，声音比刚才更软了一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温柔意味：

　　“……但是，顾炜深，你给本姑娘记好了，我是你女朋友。”

　　“所以，不管是什么天大的破事，你得告诉我！就算我帮不上忙，我也能听着，陪着你，陪你一起骂几句！天要是真的塌下来了，我……我个子没你高，但我肯定陪你一起顶着！绝不让你一个人！”

　　她的话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的笨拙，却带着一种滚烫的、近乎莽撞的真诚和不顾一切的勇气，像一道突然涌出的温暖泉水，猛地冲进顾炜深那片冰冷而疲惫、几乎要冻结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酸麻和悸动。

　　他彻底愣住了，所有伪装的冷漠、不耐烦和刻意维持的距离感，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碎得一干二净。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看着她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他的影子，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羞涩，但更多的，却是毫无保留的担忧和一种“我认定你了你就跑不掉”的纯粹蛮横。

　　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模糊遥远的城市噪音和两人之间有些急促、略显紧张的呼吸声。

　　那些关于家族阴谋、关于利益争夺、关于沉重未来和无法摆脱的责任的烦恼，似乎在这一刻，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少女独特馨香和无比勇气的亲吻与誓言，暂时逼退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落。

　　顾炜深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地变幻着。然后，他忽然伸出手，不是推开她，而是有些用力地、近乎霸道地，将她整个人揽进了自己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发顶，闭上了眼睛。

　　宋卿倾的身体先是下意识地僵硬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

　　但随即，她便彻底放松下来，柔软地靠在他并不算特别宽阔却在此刻显得异常可靠的怀里，伸出手，轻轻地、却坚定地回抱住了他精瘦的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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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更多的言语。

　　但这个沉默而用力的拥抱，和那个轻轻落在脸颊、却重若千钧的吻，已经胜过千言万语的理解和安慰。

　　在这个冰冷而复杂、充斥着算计和无奈的夜晚，这份来自宋卿倾的、直接、滚烫甚至有些笨拙的关怀，像一颗突然闯入黑暗的小小太阳，虽然不足以照亮所有阴霾，却足以短暂而真实地驱散他心头的部分寒意，让他清晰地意识到——

　　他并非孤身一人。

　　“知道了。”良久，顾炜深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彻底的妥协，甚至还有一点点极淡的、别扭的温柔，“……啰嗦死了。”

　　但是，搂着她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一些，仿佛抱住了某种失而复得的温暖。

　　“早点回去休息！”

　　宋卿倾听到顾炜深这话，在他怀里偷偷笑了起来，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就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野兽。

　　“那你答应我，以后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顾炜深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心里一阵暖意，点了点头。“行，小祖宗，我答应你。”

　　两人就这么在车里相拥着，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过了一会儿，宋卿倾突然想起了什么，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直了身子。

　　“顾炜深，我们不能就这么干坐着呀，得想个办法把你那些烦心事解决掉。”她皱着眉头，一脸认真地思考着。顾炜深看着她那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那我们一起想办法。”他摸了摸她的头，眼神里满是宠溺。

　　于是，两人在车里开始讨论起来，窗外的喧嚣似乎都与他们无关，此刻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和那些需要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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