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矛盾的安慰

　　“星光城”电玩城的核心，是震耳欲聋的狂欢。但在“节奏光剑”区最偏僻的角落，空气却如同凝固的寒冰。

　　叶安歆蜷缩在冰冷的塑料椅上，像一只被暴雨打湿翅膀、瑟瑟发抖的雏鸟。她死死抱着那个装着诗集和速写本的深蓝色帆布包，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眼泪无声地汹涌滑落，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冲刷出清晰的痕迹。周围人群的兴奋尖叫、游戏的激烈音效，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巨大的绝望和窒息感将她彻底吞没。

　　“安歆——！！！”

　　一声带着巨大释然和浓重心疼的呼喊，穿透了层层音浪！

　　叶安歆茫然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季莞柠、宋卿倾和姜瓷如同冲破堤坝的潮水，拨开人群狂奔而来！季莞柠平日里的骄傲冷静荡然无存，只剩下满眼的焦急和心疼。宋卿倾更是眼圈通红，泪水在打转。连姜瓷都跑得气喘吁吁，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紧张。

　　“安歆！”宋卿倾第一个冲到，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蹲下身，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冰凉颤抖的身体紧紧、紧紧地搂进怀里！“没事了！没事了！我们找到你了！不怕不怕！”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滚烫的眼泪砸在叶安歆的颈窝，灼热而真实。

　　叶安歆僵硬的身体在这熟悉的、带着馨香和体温的拥抱中，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回应。她空洞的眼神聚焦在宋卿倾满是泪水的脸上，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流得更凶，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冲刷出来。

　　季莞柠也立刻蹲了下来，她没有立刻拥抱，而是伸出双手，轻柔却坚定地覆在宋卿倾抱着叶安歆的手背上，形成了一个温暖的包围圈。她的目光不再锐利如刀，而是充满了令人心安的温和与理解。

　　“安歆，看着我，”季莞柠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轻易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但是你不能晚上这样跑出来。我们会很担心的。”

　　叶安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泪眼婆娑地看向季莞柠，算是默认。

　　季莞柠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温柔地拂开叶安歆黏在脸颊上被泪水浸湿的发丝：“安歆，你听我说，天塌不下来。因为这里，”她用力握了握她们交叠的手，“有我们。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她的语气异常坚定：“你热爱文学，你的文字有光，有温度，那是谁也夺不走的宝藏。伯母她……或许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在害怕，在担心，但她的方式错了，大错特错。这绝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梦想的错。我们会陪着你，一起面对，一起解决。相信我，好吗？”

　　宋卿倾也用力点头，把脸埋在叶安歆的发顶，闷闷地、带着鼻音说：“对！我们永远站在你这边！谁想带走你，先过我这一关！还有莞柠！还有姜瓷！还有……”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却异常明亮地看向后方。

　　陆屿川和顾炜深的身影几乎同时拨开最后的人群，出现在这个角落。

　　陆屿川快步走到季莞柠身边，看到叶安歆的样子，眉头紧锁。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直接脱下自己的薄外套，动作自然地、带着兄长般的关怀，轻轻披在叶安歆单薄而冰凉的肩膀上。

　　然后，他蹲下身，视线与叶安歆平齐，眼神沉稳如磐石，声音不高，却带着掷地有声的承诺：

　　“安歆，看着哥哥。我陆屿川向你保证，”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你不想走，谁也别想把你送上那架飞机。航班、学校、手续……所有阻碍，我都会替你扫平。你只需要安心，待在你朋友身边，做你想做的叶安歆。”

　　这斩钉截铁的承诺，像一剂强心针，让叶安歆绝望的眼神里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希望火苗。

　　就在这时，顾炜深那独特的、带着一丝慵懒磁性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与这悲伤凝重的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打破了那份令人窒息的绝望。

　　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蹲下，只是随意地倚在旁边一台闪着炫光的游戏机旁，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姿态闲适得仿佛在参加某个酒会。他左耳的黑色耳钉在闪烁的霓虹下泛着冷光，目光落在叶安歆哭得乱七八糟的小脸上，嘴角竟然勾起一个极淡、甚至带着点戏谑的弧度。

　　“啧，”顾炜深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世界末日了呢。” 他无视了季莞柠气鼓鼓的瞪视和宋卿倾飞过来的刀眼以及姜瓷无语的表情，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不就是国外吗？想去，随时能去。不想去？呵，别说你妈给你办的手续，就算国王亲自给你发邀请函，我说去不了，它也去不了。”

　　他微微倾身，眼神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叶安歆，把眼泪擦擦。为了这点小事哭成这样，我好歹也算你半个哥哥，这事要是传出去，别人该笑话我这当哥哥的没本事护着妹妹了。放心，你那点小爱好（他意指文学），想学就学。至于叶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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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轻嗤一声，语气带着点不屑的狂傲：“真没人管了，大不了我辛苦点，顺手帮你管几年，等你哪天玩够了想接手再说。多大点事儿，值得你躲在这儿哭鼻子？”

　　这番话，用他那特有的、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腔调说出来，带着点欠揍的狂妄，却奇异地冲淡了空气中沉重的悲伤，带来一种荒诞却强大的安全感。尤其是最后那句“顺手帮你管几年”，简直狂妄得没边，却让叶安歆都忍不住抽噎着，想笑又觉得委屈。

　　“顾炜深！你正经点！”宋卿倾忍不住嗔怪，但语气明显轻松了不少。

　　顾炜深耸耸肩，一脸“我很正经”的表情。

　　就在这气氛微妙转换的时刻，一个高大却带着巨大仓皇和疲惫的身影，踉跄地冲破了人群的封锁，跑到叶安歆面前。

　　是叶沪鸿。

　　他看着女儿被朋友紧紧护在怀里，哭得像个泪人儿，听着陆屿川掷地有声的保证，感受着顾炜深那狂妄却令人心安的“承诺”，这位父亲所有的愧疚、心痛和后怕瞬间爆发，化作滚烫的泪水。

　　“安歆！爸爸的错！全是爸爸的错！”他泣不成声，宽厚温暖的手掌颤抖着覆在女儿冰凉的手背上，“爸爸来了！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爸爸支持你！我们回家！爸爸跟你妈妈谈！一定谈清楚！”

　　感受着朋友怀抱的温暖，听着陆屿川坚如磐石的保证，被顾炜深那半开玩笑的狂妄宣言奇异地安抚了恐惧，此刻再看到父亲在面前泣不成声的悔恨……叶安歆心中那座名为绝望的冰山，终于轰然崩塌。

　　“哇——！！！” 她终于不再压抑，在季莞柠和宋卿倾的怀里，在父亲悔恨的泪水中，在朋友和兄长们构筑的坚实堡垒里，放声痛哭！那哭声撕心裂肺，却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宣泄，是委屈，是终于找到依靠后的巨大释放。

　　季莞柠和宋卿倾更紧地抱住她，轻声安慰。陆屿川的手稳稳地按在季莞柠肩上。姜瓷默默递上新的纸巾。顾炜深则收起了那点戏谑，目光平静地看着相拥而泣的众人，对着和他对视的陆屿川点了点头。

　　震耳的音乐和炫目的灯光依旧，但这个喧嚣角落的冰冷绝望，已被温暖的守护和坚定的承诺驱散。一场艰难的对话即将在叶家展开，但此刻，叶安歆只需要尽情哭泣，因为她知道，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冰冷、带着巨大压抑怒火的女声，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破了这短暂而脆弱的温情时刻！

　　“叶安歆——！！！”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齐齐看向声音来源。

　　阮瑾站在通道口，身后跟着一脸紧张的王助理。她显然是匆忙赶来，昂贵的套装有些微褶皱，精心盘起的发髻也散落了几缕。她脸上从找到女儿后的庆幸或后怕中，慢慢转变成一片被怒火和屈辱烧灼的冰冷铁青。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

　　她踩着尖细的高跟鞋，步伐急促地冲过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咄咄逼人的怒气，完全无视了挡在前方的季莞柠等人。

　　“你真是长本事了！”阮瑾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下，“学会离家出走了？！学会让这么多人兴师动众地找你了？！啊？！你知不知道你爸爸为了找你，把家里都砸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我和你爸都吓死？！”

　　她冲到叶安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朋友怀里、脸色惨白的女儿，胸口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叶安歆！我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这么作贱自己，这么来气我的吗？！为了你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你连家都不要了？！连父母都不要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妈……我没有……”叶安歆被母亲劈头盖脸的责骂砸得浑身发抖，刚刚平复一点的情绪再次崩溃，眼泪汹涌而出，试图辩解，声音却细若蚊呐。

　　“你没有？！”阮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耳的尖利，“那你躲在这里干什么？！让这些外人来看我们叶家的笑话？！”

　　叶沪鸿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看向妻子的眼睛，却不再是往日的包容和退让，而是充满了深沉的痛楚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安歆，别怕。爸爸在。”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从冰冷的地上站了起来。他挡在了叶安歆和她的朋友们身前，像一座沉默却坚定的山，隔开了阮瑾那充满攻击性的视线。

　　“瑾儿，”叶沪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不容置疑，“你看看安歆。看看她的样子。”

　　这句话如同最沉重的审判，狠狠砸在阮瑾的心上！她眼前猛地一黑，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那刺目的车灯，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巨大的恐惧和失去的幻影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神经！她一直用来武装自己的强势、刻薄、控制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露出了里面那个被痛苦和恐惧折磨得千疮百孔的、脆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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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阮瑾摇着头，身体如同风中落叶般颤抖起来，她踉跄着后退，高跟鞋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

　　“妈！”叶安歆看到母亲瞬间惨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出于本能，惊恐地喊了出来。

　　叶沪鸿的动作更快，他猛地伸出手臂，在阮瑾彻底摔倒前，一把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揽进了怀里！

　　阮瑾僵硬地跌进丈夫怀里，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让她瞬间崩溃。积压了二十年的痛苦、恐惧、委屈和对女儿安危的后怕，如同开闸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的堤坝。她死死抓住叶沪鸿胸前的衣服，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恸哭！

　　“啊——！辰儿……我的安歆……我害怕……沪鸿……我真的好害怕……”她哭得肝肠寸断，浑身都在剧烈地抽搐，仿佛要把这二十年的压抑和痛苦都哭出来。

　　叶沪鸿紧紧抱着妻子颤抖的身体，感受着她汹涌的泪水浸透衣衫，这个一向儒雅的男人也忍不住泪流满面。他不再说什么，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她，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也像抱着一个迷途多年终于归来的孩子。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给予着迟来的安慰和支撑。

　　角落里的喧嚣仿佛彻底远去。

　　叶安歆呆呆地看着在父亲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母亲。那个总是高高在上、刻薄严厉的母亲，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母亲那撕心裂肺的哭声里，充满了她从未感受过的、如此深切的痛苦和恐惧。这一刻，叶安歆心中对母亲的愤怒和怨恨，仿佛被这巨大的悲伤冲刷掉了一层。

　　季莞柠和宋卿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和一丝动容。陆屿川轻轻拍了拍季莞柠的肩膀。顾炜深则微微眯起眼，看着相拥哭泣的叶家夫妇，对身边的下属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大约是处理后续）。

　　姜瓷默默地将最后一张纸巾，轻轻放在了叶安歆的手边。

　　叶安歆拿起那张柔软的纸巾，看着相拥的父母，眼泪再次无声滑落，但这一次，泪水里除了委屈，似乎多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理解和茫然。

　　这场由强制出国引发的巨大风暴，终于在这一刻，在母亲崩溃的恸哭和父亲无声的拥抱中，暂时停歇。但那些深埋的伤痛和隔阂，才刚刚开始真正浮出水面。真正的理解和疗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叶安歆的未来，也在这场风暴的洗礼后，似乎看到了一丝由理解带来的、微弱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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