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疤痕与勋章

　　苏璃养伤的日子里，东宫格外安静。赵珩每日下朝后都会来偏殿坐半个时辰，有时是看她批阅文书，有时只是沉默地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的玉兰树发呆。

　　他不再提过去的怀疑，也不再说那些带着刺的话，只是偶尔会在她蹙眉忍痛时，递上一杯温水，或是让太医送来新制的伤药。那药是用珍珠粉和雪莲汁调的，据说能淡化疤痕，是他让人跑遍京城药铺才凑齐的药材。

　　“太浪费了。”苏璃看着那罐莹白的药膏，有些过意不去。后背的伤虽重，可她一个宫女，留不留疤本无所谓。

　　赵珩正用银簪挑开一个蜜饯盒子，闻言抬头看她，眼神很认真：“不浪费。”他把蜜饯推到她面前，“这是江南新贡的青梅，你尝尝。”

　　苏璃捏起一颗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漫开，冲淡了药味带来的苦涩。她知道，他是想用这种方式弥补些什么。那些说不出口的歉意，都藏在这些细微的举动里。

　　这日午后，周太监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姑娘，镇北将军派人送东西来了，说是给您的谢礼。”

　　苏璃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玉佩，上面刻着一只振翅的雄鹰，玉质虽不及赵珩那块温润，却也透着一股英气。旁边还有一张字条，是镇北将军的笔迹：“江南路远，三皇子已平安抵达。他日若有需，北境铁骑随时听候调遣。”

　　“他倒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苏璃将玉佩放回盒中，心里松了口气。三皇子平安，太师的遗愿了了，也算少了一桩心事。

　　赵珩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看着那枚玉佩，忽然道：“镇北将军上书，说北境蛮族蠢蠢欲动，想请旨增兵。”

　　苏璃放下锦盒：“陛下那边……”

　　“父皇还是老样子。”赵珩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太医说他精神好些了，却总对着奏折发呆，问三句话才回一句。增兵的事，迟迟没批复。”

　　苏璃皱眉。北境是边防要地，若是蛮族真的入侵，后果不堪设想。皇帝的拖延，无疑是在拿边关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或许……我可以去试试。”苏璃沉吟道。

　　赵珩看着她：“你去？”

　　“嗯。”苏璃点头，“陛下虽糊涂，却还记得先皇后。我去提提先皇后当年如何劝他重视边防，或许他能听进去几分。”

　　赵珩沉默片刻，点头：“也好。但别勉强，若是他不愿听，立刻回来。”

　　“我知道。”

　　养心殿的药味比上次更浓了。皇帝靠在榻上，手里捏着一串紫檀佛珠，见苏璃进来，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是……小璃啊。”

　　他竟还记得她的名字。苏璃心里微动，屈膝行礼：“奴婢参见陛下。”

　　“起来吧。”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内侍给她看座，“听说你受伤了？好些了吗？”

　　“劳陛下挂心，已无大碍。”

　　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你跟你母亲真像。”

　　苏璃一愣：“陛下？”

　　“你母亲是浣衣局的绣娘，对吧？”皇帝的眼神飘向远处，像是在回忆，“当年她给先皇后绣了件凤袍，针脚细密，皇后很喜欢……”

　　苏璃这才知道，原来皇帝并非对所有人事都糊涂。他记得她的母亲，记得那些无关紧要的旧闻，却偏偏忘了最该记挂的朝政和亲情。

　　“陛下英明。”苏璃顺着他的话，轻声道，“母亲常说，先皇后最关心的就是北境的将士，总说他们在雪地里打仗不容易，让陛下多拨些棉衣和粮草。”

　　皇帝的手指顿在佛珠上，眼神渐渐清明了些：“是啊……皇后总念叨这些。她说，北境安，则天下安……”

　　“陛下圣明。”苏璃趁热打铁道，“如今镇北将军说蛮族要犯境，正是需要陛下拿主意的时候。若是先皇后在，定会劝陛下早做决断。”

　　皇帝沉默了很久，久到苏璃以为他又糊涂了，他才缓缓道：“传朕的令……让户部拨二十万石粮草，调三万禁军去北境，听镇北将军调遣。”

　　“陛下圣明！”苏璃惊喜地叩首。

　　离开养心殿时，阳光正好。苏璃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巍峨的宫殿，忽然觉得这位病重的皇帝，或许并非完全糊涂。他只是被困在了过去的回忆里，需要有人轻轻推一把。

　　回到东宫，她把好消息告诉赵珩时，他正在看北境的舆图。闻言，他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难以掩饰的欣喜：“你做到了？”

　　“是陛下英明。”苏璃笑着递上皇帝的手谕。

　　赵珩接过手谕，指尖划过上面的朱红印章，忽然转身，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疼她的伤口，声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苏璃……谢谢你。”

　　苏璃被他抱得一愣，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后背的伤口似乎也不那么疼了。她抬手，轻轻回抱住他：“我们不是说好了，互相信任吗？”

　　赵珩收紧手臂，将脸埋在她的发间，声音有些发哑：“嗯。”

　　窗外的玉兰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难得的温情伴奏。苏璃靠在他怀里，忽然觉得，后背的疤痕或许不算什么。它是她在这深宫里浴血奋战的证明，是她与他并肩同行的勋章。

　　就算留一辈子，也没关系。

　　几日后，苏璃的伤口渐渐愈合，终于能下床走动。赵珩特意让人在庭院里搭了个葡萄架，说是等夏天来了，就能在下面乘凉吃葡萄。

　　“殿下倒是越来越会享受了。”苏璃看着工匠们忙碌的身影，打趣道。

　　“以后有的是时间享受。”赵珩递给她一支刚摘的玉兰，“等北境安稳了，我们去江南看看。听说那里的桃花开得很好。”

　　苏璃接过玉兰花，指尖触到花瓣的柔嫩，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江南的桃花，听起来真是个遥远又美好的地方。

　　“好啊。”她笑着点头，“到时候，我要尝尝真正的江南青梅。”

　　赵珩看着她的笑容，眼底的暖意像春水一样漫开。

　　或许，这深宫的权力之路，并不只有冰冷的算计和血腥的厮杀。偶尔，也能有这样的时刻——阳光正好，花香满院，身边有可以信任的人，心里有可以期待的远方。

　　苏璃的登天阶，似乎也因为这些细碎的温暖，变得不再那么陡峭了。

　　她低头闻了闻玉兰花的香气，忽然觉得，未来的路，值得好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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