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个时辰后，催粮的士兵快马回报，带来了令官军将领震惊的消息——定远城失守了。

　　什么？！

　　野先脸色骤变，从难以置信到暴怒，继而忧虑，最终化作深深的恐惧。军中存粮仅够三日之用，如今可不是百年前蒙古勇士能饿着肚子打仗的年月了。

　　粮尽则军心乱。

　　军心一乱，若朱慕来攻，与濠州红巾军内外夹击......

　　野先猛摇头，不敢再想。更麻烦的是他已调来泗州兵马，这一万人的粮草也要由他供给。如此算来，连三日都难支撑。

　　该死的怯列！该死的朱慕！

　　传令！他霍然起身，全军全力攻城，各部轮番上阵，不得停歇。明日午时前，务必拿下濠州！

　　只要攻下濠州，既有粮草，又免腹背受敌之忧。

　　可后方的朱慕......有将领迟疑道。

　　无妨！野先冷笑，本帅早已调泗州兵马前来接应，此刻想必已至左近。

　　他决定不再隐藏这支奇兵，索性亮出来护卫后方。

　　什么？

　　泗州兵马来了？

　　帐中将领面面相觑，惊诧不已。

　　野先暗中谋划，只与几名亲信商议，本想算计朱慕，不料朱慕拿下定远，逼得他不得不将暗藏的棋子暴露在明处。

　　…………

　　官兵攻势骤然猛烈，城上红巾军渐渐难以招架，数次被官兵死士登上城头，又拼死将其击退。

　　在这危急时刻，朱重八和他麾下的五百士兵脱颖而出。

　　这五百人皆是护乡军精锐，训练有素，哪里战况危急便冲向哪里，一次次将登城的官兵杀退。

　　朱重八冲锋在前，左右有徐达、周德兴以及吴良、吴祯兄弟等猛将相助。

　　以这几人为锋刃，五百人势如破竹，不知多少红巾军因他们而保住性命。

　　朱重八的威名，很快在红巾军中传扬开来。

　　…………

　　惨烈的攻城战持续至傍晚，天色渐暗，官兵才鸣金收兵。

　　郭子兴疲惫地倚靠城墙，喘息不止。他年岁已高，筋骨不比当年，若非有城墙支撑，早已站立不住。

　　实际上，一个时辰前，他便悄悄将指挥权交给了朱重八。

　　朱重八通过他的心腹传令兵调度各部，不仅身先士卒，还多次识破官兵的陷阱，化解了数次危机。

　　看着浑身浴血的朱重八大步走来，郭子兴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感慨：自己是否真的老了？

　　或许……该为将来打算了……

　　重八虽好，终究不是亲生骨肉，或许该将儿子天叙接来。至于重八……不如招为女婿，辅佐天叙。秀英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许配人家了……

　　“大帅，幸不辱命。”朱重八远远行礼，虽激战整日，仍精神抖擞。

　　郭子兴勉强站直身子，赞道：“重八，干得漂亮，俺没看错你。对了，你说你那弟弟会来增援，何时能到？”

　　如今郭子兴已明白，单凭己方难以击败官兵，只能寄希望于朱慕的援军。

　　朱重八摇头道：“俺家小九一定会来，但具体时日……俺说不准。”

　　郭子兴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

　　定远城内，朱慕正与麾下将领商议对策，谋划如何解濠州之围。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意见相左时甚至爆发了争执。

　　被邀参与军议的李善长始终沉默，目光在众人间游移。

　　他注意到将领中朱一威望最高，只要他开口，争论便会立即平息。

　　年轻气盛的郭英思维活跃，不断抛出各种奇思妙想。其兄郭兴则更为持重，提出的建议都偏向稳妥。

　　其余将领（多为系统征召士兵晋升）也各有所长，无一庸才。

　　李善长沉思片刻，起身道：大帅，末将有一事不明。为何急于攻打濠州城下的官兵？何不趁其与红巾军僵持之际，先取此地？

　　他走向悬挂的地图，指向和州：此地犹如鱼刺卡在定远与金陵之间，虽无大碍却令人不适。和州守军薄弱，末将有同乡胡惟庸在当地为吏，可作内应。

　　朱慕眼前一亮：胡惟庸？可是那位......

　　李善长点头：此人虽官职卑微，却人脉广泛。若能得其相助，派精锐潜入城中，可不费吹灰之力夺取和州。

　　（胡惟庸这个名字，在洪武朝可谓如雷贯耳——那可是株连上万人的大案要犯！）

　　李善长继续道：取和州后，可顺势攻占滁州。如此，金陵与定远之间将畅通无阻。

　　朱慕击掌称赞：百室果然深谋远虑。此计本是上策，但——

　　听到转折，李善长神色微动。

　　但此次不同，我已应允三哥驰援濠州，不可食言。

　　李善长恍然：（原来大帅兄长在濠州。）

　　待解濠州之围，便依百室之计攻取和州、滁州。朱慕补充道。

　　......

　　濠州城下，阵亡将士的 整齐排列，等待安葬。

　　朱重八身旁许多受伤的护乡军弟兄终究没能撑过来，永远闭上了眼睛。

　　几个和尚正诵经超度，准备送他们最后一程。

　　朱重八默默站在一旁，目光沉静。

　　汤和走了过来，望着满地狼藉，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重八哥，这次守城你立了大功，大帅必定重重有赏！”

　　朱重八嘴角微动，露出一抹苦涩：“你也有功，徐达他们也是，咱们兄弟互相扶持着往前走。只是……可惜了这些弟兄。”

　　汤和长叹一声：“都是命，重八哥，你也别太难过。”

　　朱重八摇头：“俺不难过。既然选了这条路，这条命早就豁出去了。或许哪天，俺也会像他们一样躺在这儿。但只要还有活着的兄弟，这些走了的弟兄就年年有香火，岁岁有人祭！”

　　汤和点点头，心里发闷。死去的兄弟里，有几个是他从小玩到大的伙伴，转眼间阴阳两隔。

　　“唉，还是小九厉害啊！”汤和忽然感慨，“重八哥，你说小九以后会不会当皇帝？就算当不了皇帝，拿下江南封个王也够威风了！真没想到，他能有今天这局面。”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要不是咱们在濠州拖住官兵主力，他小九哪能那么容易拿下金陵？说起来，他还得谢咱们呢！”

　　“少说这些没用的！”朱重八心头莫名烦躁，笑骂着掩饰过去，“小九能闯出来，也是拿命拼的。再说他是咱亲兄弟，你小子别在背后嚼舌根。”

　　汤和讪讪闭嘴，心里却有些懊悔——当初小九两次邀他加入黑旗军，要是答应了该多好……

　　重八哥，小九该不会不来救咱们了吧？汤和突然嘟囔道。

　　朱重八脸色骤变，抬手就给了汤和后脑勺一巴掌：放屁！小九不是那种人，俺心里有数。

　　可这都多少天了？汤和揉着脑袋撇嘴，再不来，他就只能给咱俩收尸喽！

　　铛铛铛——

　　急促的锣声骤然炸响。

　　官兵攻城啦！

　　城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

　　这群狗官兵连喘气的工夫都不给！汤和啐着唾沫站起身，脸色铁青。

　　朱重八望向刺目的日头，喉结动了动。今日这道坎，怕是难熬了......

　　登上城楼的瞬间，朱重八瞳孔骤缩。

　　官兵这是要拼命！

　　烈日灼烧着数万具铁甲，枪戟如林，战袍似血。黑压压的军阵化作凝固的岩浆，又像暴风雨前压城的黑云。数万人的杀气凝成实质，压得城砖都在震颤。

　　濠州城头，四千余名红巾军拄着卷刃的刀。有人把兵刃捆在发抖的手上，有人靠着同伴才能站稳。所有血丝密布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城下那团翻涌的黑潮。

　　那军阵深处，仿佛蛰伏着一头饥肠辘辘的凶兽。

　　城墙上，郭子兴倚着亲兵的肩膀，望向城外官军的眼神充满灰暗。

　　他环顾四周，看着城头摇摇欲坠的部下们，心中悲凉：这次攻势过后......咱们濠州红巾军，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朱重八张了张嘴，想喊几句振奋军心的话，却发觉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就连素来桀骜的汤和也垂头丧气，在心里咒骂：小九你个混账再不来，就只能给我们收尸了！

　　孙德崖苦笑着摇头，暗想这些日子和郭子兴明争暗斗真是可笑，如今大军压境，就算争赢了又有什么意义？

　　沉重的寂静笼罩着整段城墙。

　　突然，远方传来激昂的战鼓声。

　　咚！咚！咚！

　　郭子兴先是一怔，随即狂喜：莫非是......朱慕到了？

　　朱重八和汤和同时眼睛一亮，对视的目光中传递着同样的讯息——是小九来了！

　　官军阵前，野先回头望去，脸上浮现兴奋之色：反贼朱慕，本将等你多时了！

　　传令！命泗州兵马从东南包抄，袭击朱慕侧翼。全军改变策略，留四千人围困濠州，其余将士随我调转方向，剿灭朱慕！

　　随着鼓点渐近，地平线上浮现出一道黑线，转眼化作汹涌的黑潮......

　　两军斥候交锋，竟是黑旗军占据上风。

　　报——大帅，东南方向出现万余敌军。

　　报——大帅，敌军主力正在转向。

　　报——大帅，东南敌军距此约九里。

　　报——大帅，敌军主力距阵地仅三里。

　　听着接连不断的军报，朱慕眼神愈发锐利。

　　好个野先，还给咱准备了伏兵。他冷笑道，随即低声自语：可惜，早被咱料到了。

　　骑在驴背上的李善长没听清后半句，忧心忡忡道：大帅，这支伏兵必是泗州调来的。这是个圈套，官军早设好埋伏要夹击我们，是否暂避锋芒？

　　朱慕凝视远方，斩钉截铁道：不！此战就要决出胜负。只要击溃野先和泗州军，两淮之地就是我们的了！

　　濠州城头。

　　官军的异动让越来越多的红巾军惊醒：那是我们的援军吗？

　　是谁的部队？

　　从哪儿来的？

　　战鼓声愈发急促，黑旗军与官军在相隔一里处同时停驻。

　　军阵中黑旗猎猎，朱慕身后矗立着巨大的帅旗，墨色为底，白色篆书字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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