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京华风雨鹞书传

　　苏晚棠的反击，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成功搅浑了池水。

　　都察院的李御史果然不负“期望”，拿到王崇明外宅和受贿暗桩的线索后，如获至宝，虽未立刻上本弹劾，却在几次小范围清流聚会中，“无意”间透露了些许风声。

　　官场之上，捕风捉影便能杀人。

　　一时间，王崇明焦头烂额，忙着扑灭后院起火，对针对摄政王府的攻势不免暂缓。

　　而城西“清源茶舍”流出的关于漕帮内讧的模糊消息，经过几番添油加醋的传递，竟也隐隐传到了某些有心人的耳中，引得江南那边几股势力疑神疑鬼，互相猜忌，动作反而收敛了几分。

　　这为远在江南的箫晋珩创造了难得的喘息与布局之机。

　　这些成效通过凌默的禀报传到苏晚棠耳中时，她并未沾沾自喜，只是轻轻颔首，表示知晓。

　　她深知，这只是权宜之计，延缓了对方的攻势，却并未根除隐患。

　　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果然，太子一党见御史台的攻讦效果不彰，很快便换了策略。

　　这日，宫中传来旨意，并非来自贤妃，而是直接出自坤宁宫——皇后娘娘召摄政王妃入宫叙话。

　　皇后乃太子生母，其召见，无异于鸿门宴。

　　张嬷嬷和安嬷嬷听闻，皆是面露忧色。

　　凌默也眉头紧锁：“娘娘，皇后此番召见，恐来者不善。是否寻个由头推拒？”

　　苏晚棠看着那明黄的懿旨，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皇后懿旨，非同小可，若无恰当理由，强行推拒，便是授人以柄。”她站起身，神色平静，“备车吧，本宫去更衣。”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她倒要看看，皇后想做什么。

　　一个时辰后，苏晚棠身着亲王正妃品级的大装，乘坐王府规制马车，在凌默带领的亲卫护送下，缓缓驶入宫门。

　　坤宁宫内，熏香袅袅，气氛却并不祥和。

　　皇后端坐凤座之上，年近四十，保养得宜，凤眸含威，通身气派雍容华贵，只是那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冷意。

　　下首坐着几位宗室王妃与郡王妃，皆是太子的拥护者或与皇后关系密切之人。

　　苏晚棠依礼参拜，仪态端庄，无可挑剔。

　　“快起来吧，晋珩媳妇。”皇后声音温和，带着程式化的笑意，“早就想见见你，一直不得空。今日瞧着，果然是个齐整孩子，难怪晋珩如此看重。”

　　“皇后娘娘谬赞。”苏晚棠垂眸应答，态度恭谨却不卑微。

　　皇后赐了座，便与几位王妃闲话家常，看似随意，话语间却不时提及“子嗣”、“王府血脉”、“王爷年岁不小，身边总需知冷知热的人”等等。

　　一位与皇后同宗的郡王妃笑着接话：“皇后娘娘说得是呢。摄政王府如今就一位王妃，到底是冷清了些。王爷那般人物，身边多几位可心人伺候，开枝散叶，才是正道。说起来，我娘家有个侄女，性情温婉，容貌也出挑……”

　　苏晚棠端着茶盏，指尖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带着得体的浅笑，仿佛她们讨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她心知肚明，这才是皇后今日召见的真正目的——借宗室长辈之口，施压让她同意为王爷纳侧妃、选侍妾，以此分化王爷对她的独宠，并安插耳目。

　　皇后见她不接话，目光微沉，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几分压迫：“晋珩媳妇，你觉得呢？王府子嗣是大事，你身为正妃，当有容人之量，主动为王爷张罗才是。”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晚棠身上。

　　苏晚棠缓缓放下茶盏，抬起眼眸，目光清亮，迎上皇后的视线，声音清晰而平稳：“回皇后娘娘，王爷离京前，曾与妾身言道，府中事务，皆由妾身酌情处置。至于纳妾之事……”她微微一顿，感受到周遭瞬间凝滞的气氛，继续道，“王爷曾明言，不喜内宅纷扰，一切待他回京后再议。妾身不敢擅专。”

　　她直接将箫晋珩搬了出来，语气恭敬，态度却异常坚决。

　　言下之意，纳不纳妾，是王爷说了算，而王爷明确表示过不喜，她只是遵命行事。

　　皇后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凤眸微眯：“哦？晋珩当真如此说？男人家忙于外务，内宅之事，还需女子多费心。你既掌中馈，更应主动为王爷分忧才是。”

　　“皇后娘娘教诲的是。”苏晚棠微微躬身，“妾身定当谨记，好生打理王府，不让王爷为内宅琐事烦心，便是最大的分忧了。”她巧妙地将“分忧”理解成了打理好现有内宅，杜绝了纳新的可能。

　　那位郡王妃忍不住尖声道：“王妃这话说的，难不成是想独霸王爷恩宠？这善妒可是七出之条！”

　　苏晚棠转眸看向她，目光平静无波：“郡王妃言重了。妾身只是遵从王爷之意。若郡王妃觉得王爷的决定不妥，不若等王爷回京后，亲自向王爷建言？”

　　那郡王妃被她一句话噎住，脸色涨红，却不敢真接这话茬。

　　谁不知道摄政王箫晋珩的脾气？

　　去跟他建议纳妾？

　　怕是嫌命长！

　　皇后看着苏晚棠，见她年纪虽轻，却沉稳有度，言语滴水不漏，软硬不吃，心中愠怒，却也不好当着众多宗室的面过于逼迫，以免落下个逼迫弟媳、插手小叔子内宅的恶名。

　　“罢了，”皇后摆了摆手，语气淡了下来，“既然晋珩有此意，那便等他回来再说吧。你且好生伺候着。”

　　“是，妾身谨记。”苏晚棠再次垂首。

　　从坤宁宫出来，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苏晚棠却觉得背心微微发凉。

　　方才那一番言语交锋，看似平静，实则凶险。

　　她几乎是凭借着对箫晋珩性格的了解和一股不肯低头的韧劲，才勉强顶住了压力。

　　“娘娘，您没事吧？”随行的茯苓担忧地小声问道。

　　苏晚棠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回府。”

　　马车刚驶出宫门不远，凌默便驱马靠近车窗，低声道：“娘娘，江南有消息传来。”

　　苏晚棠精神一振：“说。”

　　“王爷那边进展顺利，已拿到部分关键账册，并暗中控制了几名核心证人。只是……漕帮内部似乎发生了变故，冯骥狗急跳墙，加大了反扑力度，王爷身边昨夜遭遇了两次刺杀，所幸均有惊无险。”

　　苏晚棠的心猛地一揪！

　　刺杀！

　　她强压下瞬间涌上的慌乱，声音保持镇定：“王爷可安好？”

　　“王爷无恙。王爷让属下转告娘娘，京中一切，依计行事，不必为他担心。”凌默顿了顿，补充道，“王爷还说……让娘娘保重自身，等他回来。”

　　最后那句话，语气明显是模仿箫晋珩那冷硬中带着别扭的腔调。

　　苏晚棠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一股暖意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

　　他身处险境，却还惦记着让她安心。

　　“知道了。”她轻声应道，指尖却悄然蜷缩，指甲陷入掌心。

　　回到王府，已是傍晚。

　　苏晚棠卸下繁重的大装，只觉得身心俱疲。

　　她独自坐在窗边，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凌默的话——

　　“遭遇了两次刺杀”、“均有惊无险”。

　　她知道他不会骗她，但那“惊险”二字背后，是怎样的刀光剑影？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远在千里之外的争斗，与她近在咫尺的安危，是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她拿出箫晋珩留下的那枚玄铁令牌，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

　　她不能乱，也不能怕。

　　她铺开纸张，研墨提笔。

　　她没有写那些无用的牵挂与担忧，而是将今日宫中皇后施压、以及京城近日各方势力的微妙动向，条理清晰地写下，最后只添上一句：“京中诸事安，妾身一切皆好，望王爷珍重，盼归。”

　　她将信纸卷起，封入细小的竹管，交给凌默。

　　“用鹞鹰，尽快传给王爷。”

　　她要知道他的平安，也要让他知道，她能稳住后方。

　　夜色渐深，一只矫健的鹞鹰掠出王府，带着墨香与嘱托，振翅向南，融入茫茫夜空。

　　苏晚棠站在院中，仰头望着鹞鹰消失的方向，秋风吹动她的衣袂，猎猎作响。

　　王爷，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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