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烽火连心两处悬

　　毒箭钉入立柱的嗡鸣犹在耳畔，窗外兵刃交击与暗卫低沉的呼喝声如同冰水，浇熄了方才因获得线索而升起的些许希望。

　　苏晚棠被茯苓死死护在身下，能清晰感受到茯苓紧绷的肌肉和急促的心跳。

　　高隆的腹部传来一阵紧缩的疼痛，让她瞬间白了脸色。

　　“娘娘！您怎么样？”茯苓察觉到她的异样，急声问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没事。”苏晚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孩子……许是受了惊吓。”

　　凌默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窗外闪烁，刀光凌厉，不过几个呼吸间，外面的打斗声便戛然而止。

　　他提着一具黑衣刺客的尸体跃入室内，脸色铁青：“娘娘，刺客三人，两人伏诛，一人服毒自尽。皆是死士，身上除兵刃外别无他物。”

　　又是死无对证！

　　苏晚棠心沉了下去。

　　对方反应如此之快，手段如此狠绝，显然小菊的泄密已被察觉，这是迫不及待要杀人灭口，甚至想连她一并除去！

　　“永昌货栈！”苏晚棠猛地抓住凌默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立刻去！他们定在转移或灭口！”

　　“娘娘，您的安危……”凌默看着苏晚棠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犹豫不决。

　　王爷将王府和娘娘托付给他，若有丝毫闪失……

　　“快去！”苏晚棠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抓住‘影狼’，方能永绝后患！王府守卫森严，经此一事，他们短时间内绝不敢再犯！若因迟疑放走了元凶，才是真正的后患无穷！”

　　她目光灼灼，带着与箫晋珩如出一辙的果决与威势。

　　凌默心神一凛，不再犹豫，抱拳沉声道：“属下遵命！定不负娘娘所托！”

　　他留下大半暗卫护卫主院，亲自带着最精锐的一队人马，如同利剑般直扑城南永昌货栈。

　　凌默一走，主院的气氛愈发凝重。

　　苏晚棠腹部的坠痛感一阵强过一阵，她靠在茯苓怀中，冷汗涔涔而下。

　　“娘娘，您是不是……”

　　豆蔻看着她的样子，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传……传太医和稳婆……”苏晚棠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命令。

　　她感觉身下有一股热流涌出，染湿了裙裾。

　　这孩子，怕是真要提前来了。

　　在这个内忧外患、杀机四伏的夜晚，在这个丈夫远在千里之外浴血奋战的时刻。

　　与此同时，北境，朔方城。

　　夜色如墨，朔风凛冽。

　　城墙上下，火光与血光交织，喊杀声震天动地。

　　左谷蠡王的骑兵如同不知疲倦的狼群，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朔方城摇摇欲坠的防线。

　　箫晋珩一身玄甲已被敌人的鲜血染成暗红，他手持长枪，立于城楼最高处，如同定海神针。

　　枪出如龙，每一击都必有一名戎狄勇士坠下城头。

　　冷峻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如同石刻，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燃烧着冰冷的战意。

　　“王爷！东门告急！周将军请求支援！”一名亲兵满脸血污，嘶声禀报。

　　“调预备队上去！告诉周铮，守不住，提头来见！”箫晋珩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

　　战事已持续数日，左谷蠡王显然是孤注一掷，不计伤亡地猛攻。

　　朔方城兵力吃紧，伤亡惨重，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他在等，等勃尔帖那边的反应，等他布下的后手生效。

　　就在这时，他心头毫无预兆地猛地一悸！

　　手中长枪险些脱手，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与揪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远去！

　　晚棠！

　　是晚棠出事了？！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让他瞬间方寸大乱！

　　他猛地抬头望向京城方向，目光似乎要穿透这千山万水，看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王爷小心！”身旁亲兵惊呼！

　　一支冷箭趁着箫晋珩失神的刹那，刁钻地射向他的面门！

　　箫晋珩猛地回神，几乎是本能地偏头，箭矢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缕发丝，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死亡的威胁让他瞬间清醒，却无法压下心中那滔天的担忧与恐惧。

　　晚棠……他们的孩子……

　　“凌默何在？！”他厉声喝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离京前，曾严令凌默，王府若有重大变故，必须第一时间密报！

　　“回王爷，暂无京城密报！”亲兵连忙回道。

　　暂无密报？

　　是还没来得及，还是……不敢报？

　　箫晋珩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骨的疼痛让他勉强维持着理智。

　　他知道，此刻他不能乱！

　　朔方城若破，北境门户大开，战火将直接燃向大周腹地，届时京城亦将危如累卵！

　　他必须守住这里，为了大周，也为了给晚棠和孩子一个安稳的将来！

　　“传令下去！”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死守！援军三日内必到！凡有畏战后退者，立斩不赦！凡斩敌酋首一级者，赏金百两，官升三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本就退无可退的守军，在摄政王这背水一战的命令下，再次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硬生生将攀上城头的戎狄士兵又压了回去！

　　然而，无人看到，他们如同战神般的王爷，在转身的刹那，眼底那无法掩饰的赤红与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担忧。

　　晚棠，等我！一定要等我！

　　摄政王府，主院。

　　产房内灯火通明，热气蒸腾。

　　苏晚棠躺在产床上，汗水浸透了鬓发，脸色苍白如纸，下唇已被咬出深深的血痕。

　　剧烈的宫缩一阵紧过一阵，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娘娘，用力！看到头了！”

　　经验丰富的稳婆在一旁焦急地鼓励着。

　　茯苓紧紧握着苏晚棠的手，不断用温热的帕子擦拭她额头的冷汗，豆蔻则红着眼圈，端着参汤候在一旁。

　　苏晚棠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要被抽空，意识在剧痛中渐渐模糊。

　　她仿佛看到了王爷，看到他身披玄甲，在尸山血海中回头望她，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恐慌与无助。

　　不！不能放弃！

　　为了王爷，为了孩子！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遵循着稳婆的指引，向下拼命使力！

　　“哇——！”

　　一声响亮却略显孱弱的婴儿啼哭，如同破晓的曙光，骤然划破了产房内凝重的气氛！

　　“生了！生了！是个小世子！”

　　稳婆喜极而泣，小心翼翼地将浑身沾满血污、皱巴巴的小婴儿抱到苏晚棠眼前。

　　苏晚棠虚弱地抬起眼，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儿，看着他与自己眉眼依稀相似的轮廓，看着他因不适而挥舞的小拳头，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的孩子……她和王爷的孩子，终于平安降临了。

　　然而，她还来不及品味这初为人母的喜悦，稳婆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呼：“不好！娘娘血崩了！”

　　大量的鲜血不受控制地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锦褥。

　　苏晚棠只觉得眼前一黑，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消散。

　　“娘娘！”

　　“快！快用参片吊住气！太医！太医呢！”

　　产房内瞬间乱作一团。

　　茯苓和豆蔻的哭喊声，太医匆忙的脚步声，混杂着新生儿微弱的啼哭，交织成一曲令人心碎的交响。

　　苏晚棠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冰冷的海水里，不断下沉，唯有腹部那空荡的坠痛和耳边隐约的哭声，提醒着她尚存一丝牵挂。

　　王爷……孩子……

　　对不起……我可能……等不到你回来了……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之际，脑海中忽然闪过西山别苑荷花池畔，箫晋珩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在她耳边立下的誓言：

　　“晚棠，你和孩子，重于泰山。任何试图伤害你们的人或事，本王都会将其碾碎。”

　　那声音如此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将她从绝望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不！不能死！

　　她若死了，王爷该怎么办？他们的孩子该怎么办？

　　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岂不是要拍手称快？！

　　一股求生的意志如同烈火般从心底燃起！

　　她猛地睁开眼，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抓住茯苓的手，声音微弱却坚定：“药……王爷留下的……那瓶‘回阳丹’……”

　　茯苓瞬间会意，连滚爬爬地扑到妆奁前，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一颗龙眼大小、异香扑鼻的丹药。

　　这是箫晋珩离京前，千叮万嘱让她收好的宫中保命圣药！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润却强大的药力迅速流遍四肢百骸，强行吊住了她即将溃散的心神。

　　“止血针！快！”太医抓住这宝贵的机会，连忙施针。

　　一番紧张的抢救后，那骇人的出血终于渐渐止住。

　　苏晚棠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虚弱地躺在那里，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着她还在顽强地活着。

　　窗外，天色已然微亮。

　　凌默带着一身血腥与疲惫匆匆赶回，得知娘娘早产血崩、九死一生，这位铁打的汉子也瞬间红了眼眶。

　　他跪在产房外，声音沙哑：“娘娘，属下无能！赶到永昌货栈时，地窖已空，只找到……找到小菊弟弟的尸体。‘影狼’……踪迹全无。”

　　床榻上，苏晚棠缓缓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孩子平安，她侥幸未死。

　　但敌人，依旧隐藏在更深的黑暗里。

　　而她的王爷，还在那烽火连天的北境，生死未卜。

　　这一夜，烽火连心，两处悬命。

　　他们的命运，与家国天下，紧紧缠绕，无人能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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