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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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张脉络清晰、层次分明的树状图呈现后,无论是朱元璋、马皇后,还是太子朱标及诸皇子朱樉、朱棡、朱棣等人,都对国家财政收支体系有了系统认知。

  当他们以此框架重新审视户部文书时,原本繁杂的田赋、商税、盐铁专营及地方贡赋等数据突然变得条理分明——此前这些杂乱无章的奏章常令他们头晕目眩,往往只能看懂户部最终呈报的岁入总额。

  ......

  讲台侧畔,燕长倾展示板书的同时,目光扫过朱元璋与诸位皇子,平静陈述道:

  “正如黑板所示,国家的财政体系主要由财政收入与财政支出两大板块构成。”

  “一个健全、科学且高效的财政体系,其核心在于预算规划!!!”

  “何谓预算规划?!”

  “即对国家未来一年各项收入进行合理预估!”

  “唯有对全年收入作出基本测算,才能据此制定来年各项事务的支出计划!!”

  “同理,唯有明确国家预算收入与支出,方能精准把控当年大明通行宝钞的发行量,避免滥发超发,杜绝恶性通货膨胀!!!”

  朱元璋与太子朱标、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听闻此言,眼中精光乍现,无不对燕长倾提出的预算规划理念暗自称绝。

  【若能掌握国家预算收支,便可精准调控宝钞发行量!】

  【从此无需被动观察百姓手中宝钞的购买力,来判断通胀或通缩。】

  【这才是从根源遏制通胀的良策。】

  ……

  见朱元璋及众皇子面露恍然之色,燕长倾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问道:

  “如此预算规划,大明朝廷,或者说户部,可曾施行过?!”

  此言一出,朱元璋与朱标、朱樉、朱棡、朱棣等人顿时语塞。

  大明户部可有这般预算规划?!

  绝无可能!

  与燕长倾熟知的现代财政部不同,大明户部本质上仅是会计与执行机构,而非财政决策与预算部门!

  朝廷从未系统规划财政开支,仅机械沿袭旧制。

  例如,朱元璋钦定的“两千七百万石”田赋总额,被奉为铁律。

  户部首要职责便是年年如数征收此额,再按定额层层分配。

  其间无论地方实情如何变动,两千七百万石之数永不更易。

  更荒谬的是,无论国库实际开支几何,此定额始终雷打不动。

  譬如漕运年年固定南粮北调四百万石至应天府,从无变通。

  无论京城国库中的粮食是否堆积如山乃至腐烂,也不论漕运堵塞是否让朝廷耗费远超粮食价值的运输成本。

  那四百万石漕粮必须从两千七百万石的总岁入中运抵京城!

  然而,这两千七百万石的总岁入已非“预算收入”,而是“定额收入”!

  同样,大明在支出方面也缺乏预算规划。

  各部门不会提前向户部或天子申报所需开支,往往事到临头才上奏或直接向天子请款。

  随后,户部便与该部门争论,若能说服天子或驳回请求,这笔钱便可省下。

  若其他朝臣或天子认为开支合理,户部辩驳失败,便只能拨款。

  一年之中,此类情况层出不穷!

  正因如此,户部根本无法预判国库余粮能支撑多久,因为随时可能有新的支出需求冒出来。

  若上半年开支繁重,而下半年岁入尚未入库,国库便会捉襟见肘。

  面对这种情况,户部要么拖延,待岁入入库后再补发欠款;要么以胡椒、苏木、盐铁等折俸抵银;要么设法从天子的小金库中挪些应急。

  熬过难关后,一切照旧。

  今年如此,明年如此,年年如此。

  这便是大明户部与财政的运转方式。

  正因如此,燕长倾才极力劝谏朱元璋废止大明通行宝钞制度——一个连基本财政预算都无的户部,根本无法妥善管理宝钞!

  见朱元璋、太子朱标及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哑口无言,燕长倾再度开口:

  “实现财政收支预算的关键,在于财政统一与公私分明!”

  “如今的大明,可曾做到这两点?!”

  朱元璋闻言,当即反问:

  “难道大明如今不算财政统一、公私分明?!”

  燕长倾冷笑一声,直视朱元璋道:

  财政统一?真是笑话!

  户部当真掌控了全国财政吗?

  就拿兵部来说,大明卫所将士的供给,往往由指定州县承担。

  这些州县的财政收支便脱离户部管辖,转归兵部掌控。

  也就是说,这些州县的钱粮不再上缴户部,而是直接交给兵部!

  再说养马之事。起初摊派民间养马,相关赋役便由兵部管理。

  后来朝廷见成效不彰,改为征收赋役雇人养马。

  可这些赋役收入依旧归属兵部,并未交还户部统一调配。

  驿站也归兵部管辖,所需物资由附近里甲供给,这部分财源又从户部划给了兵部。

  工部亦是如此。

  比如工程建设所需材料,都要摊派地方供应。

  本该缴纳给户部的米粮,现在要改缴木材给工部,户部的收入自然就减少了。

  如今大明六部,名义上户部统管天下钱粮,实则五部各有财源。

  这些收入往往与户部财源重叠纠缠。

  引发各部与户部之间的权责之争。

  总体来看,各部财政划分混乱不清。

  可六部平级,互不统属。理论上只有陛下能裁决这些纷争。

  但陛下真有精力事必躬亲吗?

  最终不过是各部扯皮,天下财赋六分而入。

  这也配叫财政统一?

  朱元璋被问得哑口无言。

  燕长倾步步紧逼:

  再说公私不分,关键在于朝廷与宫廷用度混淆!

  汉朝时,宫中用度由少府掌管,与朝廷财政泾渭分明。

  自陛下登基以来,宫中和朝堂的界限逐渐模糊,国事与皇家私事混为一谈,国库的银两与陛下的私用钱财也难以区分。

  宫中的各项开销,如今全都从国库支取,完全改变了从前宫廷与朝堂各自 核算的旧制。

  这种制度存在一个致命缺陷——由于宫中开支涉及皇权威严,即便是户部也不敢设定限额,更无法提前做出预算安排。

  谁能预料陛下今日是否要兴建离宫,明日是否要修葺御园?又有谁敢驳回陛下的这些要求?

  将私人用度与国家开支混为一谈,这如何能说是公私分明?

  更严重的是,这种公私不分的开支方式,给国家财政埋下了巨大隐患。

  即便户部精心制定了财政预算,也随时可能因为一笔突如其来的、无法预计的宫廷开支,而彻底打乱原有的收支计划。

  ......

  听完燕长倾关于财政公私不分的论述,朱元璋再次陷入沉默。

  前朝如宋、唐、汉等代,国库与皇室私库都是分开管理的。每年国库都会拨付固定数额给皇室使用,其余则用于国事开支。虽然有时皇室用度超出也会向户部追加索要,但总体上两者是相互 的。

  然而大明开国时并未设立皇室私库,国库即皇室私库,皇室私库即国库,两者完全混用。

  这源于朱元璋的理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之财即天下财富,又何必区分皇室私库?

  只要天子克己奉公,节俭用度,即便由国库承担皇室开销,也不会影响国计民生。毕竟即便不设私库,国库中本就包含皇室用度的份额,朱元璋只是没有单独划分出来罢了。

  单从朱元璋的角度来看,这种想法确实有其道理。

  朱元璋本人确实秉持这样的理念,并身体力行地付诸实践。

  在洪武年间,国家财政支出中皇室宫廷的开支比例确实不高。相较于历代 ,朱元璋堪称节俭典范。

  然而朱元璋低估了朱家后代皇帝的品性!

  他能严于律己、克勤克俭,却无法保证后世子孙皆能效仿。

  自朱元璋之后,皇室开支在财政支出中的比重逐渐攀升。

  例如朱棣通过靖难之役登基后,为削藩王兵权而大幅提高宗室俸禄,直接导致皇室财政支出激增。

  后续的明朝皇帝大多难称节俭,至少在衣食住行上绝不会如朱元璋般苛待自己——天子的威仪、奢靡与排场,一样都不可少。

  至大明战神朱祁镇时期,国家财政明显向皇室倾斜。

  朱祁镇更将部分户部职权划归宫廷内府,使得宦官得以插手国库物料管理。户部对国库的掌控权日渐削弱,甚至彻底丧失。

  当国库与内库合并后,天子与户部同时调拨钱粮时,退让的永远是户部。

  忍无可忍的户部最终决定另立门户,不再与皇室内库混用财政收入!

  正统七年(1442年),户部秘密建立 于原国库的太仓库,专归户部管辖。原国库则完全划为皇室私库。

  此后内库彻底偏向皇室财政,太仓库的税收项目逐步扩充,甚至接管了部分原属内库的收入。

  但即便拥有专属财库,户部仍难阻止天子从太仓库攫取银两,甚至公然将国库白银搬入内库。

  这场拉锯战持续数十年,直至嘉靖朝双方才达成微妙平衡,形成非正式的分配比例。

  即便如此,皇室内库与太仓库的界限依然时有模糊。

  嘉靖二十二年,边关告急,军饷短缺,户部与朝臣联名上书,恳请皇帝暂借内库银两以解燃眉之急。

  因属借贷之故,这笔款项自然不能计入太仓库的常规收入。然而开了先例便难收手,此后每逢国库空虚,户部官员便故技重施,以之名向内库伸手。

  可笑的是,这些借款往往有借无还。每当皇帝催讨,户部不是推三阻四,便是直言无银可还。天子岂能咽下这口气?转手便寻个由头从太仓库里掏银子补缺。

  这般你来我往,到了明朝中后期,天子与户部竟形成奇特的拉锯战:皇帝变着法子掏太仓库,户部变着花样借内库银。内库与国库的界限,就在这般拉扯中越发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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