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用代码谈情说爱

　　夜色，如同被打翻的墨汁，浓稠地覆盖着南城市的南部边缘。废弃的第三发电厂，像一头死去了几个世纪的钢铁巨兽，沉默地匍匐在地平线上。它那两根标志性的、直指天空的巨大冷却塔，在稀薄的月光下，投下两道扭曲而又狰狞的阴影。

　　指挥车停在距离发电厂一公里外的、一片干枯的芦苇荡里，像一只同样在黑暗中潜伏的金属甲虫。

　　“情况怎么样？”林默的声音通过战术耳机传来，他那双因为精神力透支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无人机传回的、那片死寂的厂区画面。屏幕上，代表他个人生命倒计时的猩红色数字，无情地跳动着：【04:47:16】。

　　“……有点不对劲。”

　　耳机里传来陈婧压抑着的声音。她如同一只幽灵般的雌豹，早已借助夜色的掩护，潜行到了发电厂巨大的铁丝网围栏外。她手中的高倍热成像仪，在冰冷的夜风中，没有捕捉到任何属于人类的体温信号。

　　“太‘干净’了。”她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这里不像一个废弃了十几年的地方。没有流浪汉，没有野猫野狗，甚至连老鼠的活动迹象都很少。而且……”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调整自己的观察角度。

　　“……这些铁丝网上的锈迹，有问题。”

　　“什么问题？”唐飞在指挥车里问道。

　　“锈得太‘均匀’了，太‘艺术’了，”陈婧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警惕，“就像是……故意做旧的。我怀疑，这些锈迹下面，混杂着大量的微型压力传感器和震动光纤。”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唐飞那边也发出了咒骂声。

　　“操！我也是！这里的网络环境，根本就是个王八壳子！”他盯着自己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那片毫无反应的空白区域，气急败坏地说道，“我尝试了所有的常规和非常规扫描手段，屁都扫不出来一个。这里没有WiFi信号，没有蓝牙信号，甚至连移动通信信号都被屏蔽得一干二净。它就像一个凭空出现在数字地图上的‘黑洞’，一个完全封闭的、自循环的……信息孤岛。”

　　他尝试着发送了一个最基础的、几乎无害的试探性数据包。

　　下一秒，他的笔记本电脑爆发出了一阵尖锐的、高分贝的警报声！屏幕上，一个用骷髅头组成的巨大防火墙图标，正对他发起了猛烈的反向追踪和攻击！

　　“我操！快断开！”唐飞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用物理方式拔掉了自己的网络接口。他看着屏幕上那些疯狂刷屏的攻击代码，脸色一阵发白，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妈的……这王八蛋，在这里设下了一个‘蜜罐陷阱’。任何试图从外部窥探其网络的行为，都会被立刻察觉，并遭到饱和式的反向攻击。如果我们刚才用的是局里的主服务器……估计现在整个市局的网络，都已经瘫痪了。”

　　挫败感，如同发电厂周围那粘稠的夜雾一样，再次笼罩了整个团队。

　　他们找到了巢穴，却发现自己连大门都摸不到。这座看似破败的发电厂，在李洞明的改造下，已经变成了一座物理与数字双重防御的、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真正的战争堡垒。

　　任何常规的突袭，都无异于自投罗网。

　　指挥车内，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绝望的沉默。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这时，林默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他会留下一个‘后门’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陈婧和唐飞都疑惑地看向他。

　　林默的目光，穿透了指挥车的舷窗，仿佛能看到那个站在钢铁王国之巅的、孤高的背影。

　　“李洞明，是我见过的、最自负的程序员，没有之一。”他缓缓地说道，像是在回忆一个遥远的、几乎被遗忘的故人，“在他眼里，他写的代码，就是艺术品。他可以接受自己的作品完美到无懈可击，但他绝对无法忍受，这座为他自己建造的宫殿，他本人，却需要像个小偷一样，撬锁或者翻墙才能进去。”

　　他强忍着头痛，闭上眼睛，在脑海里，飞速地重建着李洞明的思维模式，利用自己对这个昔日同事、今日宿敌的深刻理解，进行着一场灵魂层面的侧写。

　　“他不会用任何标准的、常规的安保协议。因为在他看来，那些都是凡夫俗子的玩意儿。他一定会留下一个独一无二的、非标准的、只有他——这个‘创造者’——才能理解和使用的入口。一个，能够让他随时随地，都可以‘优雅’地，回到自己王国的……后门。”

　　林默重新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那是属于猎人的，也是属于……同类的光芒。

　　“唐飞，调出发电厂最原始的建筑结构图。越老越好。重点关注那些在后续改造中，被废弃、被遗忘的、不起眼的角落。比如……维修通道，或者排污管道。”

　　在林默的指引下，唐飞迅速调出了十几年前，第三发电厂还未废弃时的工程蓝图。经过一番复杂的比对和筛选，他们终于在冷却塔的背面，找到了一个几乎被所有人都遗忘了的、小小的地下维修通道入口。

　　“婧姐，去那里看看。”林默命令道。

　　几分钟后，陈婧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找到了。入口被一堆生锈的废弃管道挡着，但确实有一扇小小的、厚重的电子密码门。上面没有任何品牌的标志。”

　　“把它的接口放大给我看。”唐飞说道。

　　当陈婧将高清摄像头对准那扇门上的数据接口时，唐飞和林默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是一个极其古老的、早就被时代淘汰的、非标准的十六针串行接口。

　　而那个接口的形态……林默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七年前，他和李洞明还在同一个项目组时，为了一个加密通讯项目，两人联手设计的、独一无二的物理接口。当时林默负责软件加密协议，而李洞明，则固执地、几乎是炫技般地，设计了这个专用的物理接口和配套的硬件驱动。

　　李洞明果然还是那个李洞明。他用这座城市最尖端的科技，建立起他的数字王国，却用一个充满了怀旧气息和个人印记的、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懂的“钥匙”，来作为最终的保险。

　　“我的亲娘啊……”唐飞看着那个接口，发出了梦呓般的感慨，“这他妈的……是加密通话吗？你俩这是跨越时空，在用代码谈情说爱啊？”

　　“闭嘴，”林默的声音有些干涩，“唐飞，我口述协议的底层逻辑，你来写破解程序。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这是一场跨越了数年时光的、奇特的合作。林默凭借着残存的记忆，艰难地回忆着当年和李洞明共同构建的那个加密协议的变体逻辑。而唐飞，则将林默那些碎片化的、充满了个人风格的描述，迅速地转化成一行行精准无误的、可以执行的攻击代码。

　　汗水，从唐飞的额头渗出，滴落在键盘上。

　　终于，破解程序完成了。

　　“……搞定。”唐飞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刚跑完一场马拉松。他将程序通过加密信道发给了陈婧。

　　陈婧将一个便携式终端，连接上了那扇古老的大门。

　　破解程序运行。

　　这一次，没有警报，没有反击。

　　只听“咔哒”一声，一声在死寂的夜里，无比清脆悦耳的解锁声。那扇锈迹斑斑的、仿佛被遗忘了几个世纪的铁门，缓缓地，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

　　潜入的过程，压抑得让人窒息。狭窄的维修通道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与机油混合的气味。三人呈战斗队形，借着战术手电筒微弱的光束，一步一步，向着发电厂的核心区域摸去。

　　终于，在通道的尽头，他们看到了一扇虚掩着的、通往主厂房的防火门。

　　林默打了个手势，三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不寒而栗。

　　这里根本不是想象中那种冰冷、杂乱的服务器机房。

　　这里是一座……神殿。

　　一座由无数台嗡嗡作响的服务器构成的、充满了后工业时代暴力美学与扭曲信仰的……钢铁神殿！

　　高耸的穹顶下，上千台黑色的、闪烁着幽蓝色指示灯的服务器机柜，像列队的士兵，又像虔诚的信徒，以一种充满了宗教仪式感的阵型，整齐地排列着。所有复杂的线缆，都如同信徒供奉的香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最终，全部接入了大厅最中央的、一个如同祭坛般高耸的平台。

　　而在那个平台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空着的、充满了科幻感的、仿佛是为某个君王量身打造的……王座般的控制台。

　　这里，就是“天演引擎”的心脏。

　　这里，就是李洞明为自己准备的、通往“神国”的飞升之地。

　　就在三人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下意识地踏入大厅中心区域时——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他们身后传来！

　　那扇他们刚刚进入的、厚重的金属防火门，轰然关闭！紧接着，是数道机械锁扣从四面八方落下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他们被彻底地、严丝合缝地，锁死在了这里。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啪”的一声。

　　整个大厅内，所有服务器上那幽蓝色的指示灯，在同一瞬间，全部变成了刺眼的、充满了警告意味的猩红色！整个钢铁神殿，仿佛一头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睁开了它上千只血红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闯入自己领地的猎物。

　　一个冰冷的、经过了完美电子合成的、属于李洞明的声音，通过隐藏在穹顶四角的扬声器，缓缓地，在整个宏伟而又空旷的空间里，回响起来。

　　“恭候多时了，我的朋友，我的对手……”

　　声音顿了顿，仿佛带着一丝笑意。

　　“……我的创造者。”

　　“欢迎来到我的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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