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终局

　　手机的摄像头红光熄灭，如同恶魔闭上了窥视人间的眼睛。那约莫半个时辰的视频，却仿佛耗尽了张温琪所有的力气和……生命。

　　他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看着手机上显示正在发送的视频，突如其来的无力感让手机从手中滑落，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安全屋内，一时间只剩下刘佳佳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啜泣声，以及张温琪粗重却逐渐变得紊乱的喘息。

　　他脸上没有任何施暴后的快意，也没有计划最终完成的释然。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像打翻了五味瓶，所有的情绪都扭曲、混杂在一起，最终凝固成一个难以形容的、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嘴角是向上扬起的，勾勒出笑容的弧度，可那双曾经深邃迷人的眼眸里，却是一片荒芜的死寂，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悔恨、自嘲，以及一种……病态的、令人脊背发寒的满足感。

　　他像是在嘲笑自己。嘲笑那个曾经胸怀热血、立志报国的神龙格斗总教官漆文章，最终却走上了背叛与毁灭的不归路；嘲笑那个自诩智计无双、意图撬动世界格局的秃鹫第三席张温琪，最终却因为一个女人，因为一段放不下的执念，将多年心血和庞大组织都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真是……何等讽刺，何等可笑！他机关算尽，自以为能掌控一切，最终却连自己的心和命运都无法掌控。

　　可同时，那笑容里又掺杂着一丝诡异的满足。像是在说：看吧，王凯，你最终还是输了。我得不到她的心，甚至在生命的尽头也留不住她的人，但我玷污了她，在你和她之间，埋下了一颗永远无法清除的雷。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看到那段视频，你们之间就永远横亘着我张温琪的影子！你们所谓的坚不可摧的爱情，从今往后，将永远带着这条丑陋的裂缝！这……就是他张温琪，或者说漆文章，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的、也是最深刻的印记！

　　这悔恨与满足交织的笑容，凝固在他苍白而汗湿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也格外……悲凉。

　　刘佳佳蜷缩在床角，身上胡乱盖着被撕烂的衣物碎片，裸露的肌肤上布满青紫和暧昧的红痕，身体因为极致的屈辱、愤怒和冰冷的绝望而不停颤抖。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咸腥的血味，不让自己再发出更多示弱的呜咽。

　　当张温琪滑坐在地，似乎陷入某种恍惚状态时，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或许是残存的药物效果在剧烈情绪冲击下加速代谢，或许是兵王骨子里永不屈服的韧性在绝境中复苏。

　　她猛地挣脱了那些早已松垮的束缚，踉跄着从床上爬下来，双脚触地时一阵虚软，几乎摔倒，但她用手撑住了床沿，稳住了身形。然后，她像一头发狂的雌豹，尽管虚弱，却带着一股同归于尽般的气势，扑向了墙角的张温琪！

　　“畜生！漆文章！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

　　她嘶哑地哭喊着，握紧的拳头如同雨点般，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砸在张温琪的胸口、肩膀、甚至脸上。

　　“砰！砰！砰！”

　　拳头落在实处，发出沉闷的声响。然而，正如她所感受到的，这攻击绵软无力。长期的药物控制和刚才的非人折磨，早已榨干了她所有的体能。这捶打，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一种情绪崩溃下的本能宣泄，充满了绝望和无助，根本无法对张温琪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甚至连让他感到疼痛都勉强。

　　张温琪起初没有任何反应，任由她捶打，脸上那诡异的笑容甚至更加浓郁了几分，带着一种欣赏猎物垂死挣扎般的残忍趣味。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拳头传来的微弱力量，能看到她眼中滔天的恨意和泪水，这反而让他那颗因为计划失败和穷途末路而冰冷死寂的心，泛起一丝扭曲的快意。

　　看啊，她还会为他激动，为他流泪，哪怕是恨。总好过……那令人心寒的平静和漠然。

　　在刘佳佳因为脱力而动作稍缓的瞬间，张温琪突然动了。他猛地抬起手臂，轻而易举地格开了她无力的拳头，然后双臂如同铁箍般猛地伸出，一把将猝不及防的刘佳佳紧紧搂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与他之前的粗暴截然不同，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力量，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缠绵和占有欲。他将头深深埋进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混合着泪水、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熟悉体香的气息，仿佛要将这味道刻进灵魂，带入下一个轮回。

　　刘佳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随即是更剧烈的挣扎和恶心感。她用力扭动身体，双手抵在他胸前，试图推开这令人作呕的禁锢。

　　“放开我！混蛋！你放开我！”她尖叫着，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变调。

　　然而，张温琪的双臂如同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外面，救援队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犬吠声、脚步声、甚至隐约的呼喊声穿透了单薄的门板，如同催命的符咒，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

　　就在这喧嚣逼近的背景音中，张温琪抬起头，凑到刘佳佳的耳边，用一种异常温柔，却又透着无尽凄凉和疲惫的嗓音，轻轻地说道：

　　“佳佳……别动了……听我说……”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灼热。

　　“这辈子……是我混蛋……是我对不起你……错过了你……也……毁了你和我自己……”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艰难挤出，带着血淋淋的痛楚和深入骨髓的遗憾。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一定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一定不会……再错过你……”

　　“不会再被那些狗屁的怨恨和野心蒙蔽眼睛……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守着你……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他的话语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偏执，只剩下一种看透一切、放弃一切的淡然，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对这错误一生的遗憾。这不像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临死前的忏悔，更像是一个走错了路、耗尽了一生才明白什么是珍贵的男人，最后的喃喃自语。

　　然而，此刻的刘佳佳，身心都遭受了巨大的创伤，被愤怒、屈辱和恐惧填满，理智几乎被燃烧殆尽。她根本听不进他话语里那诀别的意味，也感受不到那深藏的凄凉。她只觉得这拥抱恶心，这话语虚伪！她只想逃离这个恶魔，离得越远越好！

　　“闭嘴！你闭嘴！谁要你的下辈子！我恨你！我永远恨你！漆文章，你死了这条心吧！”她更加用力地挣扎，哭喊着，指甲甚至在他手臂上抓出了血痕。

　　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颊和充满恨意的泪眼，张温琪脸上那复杂诡异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但随即又被更深的释然和决绝所覆盖。

　　也好……恨吧……恨，也是一种深刻的记住。

　　他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仿佛要用尽生命最后力气般，箍紧了双臂，将怀中不停挣扎的女人更深地嵌入自己怀里，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

　　然后……

　　刘佳佳猛地感觉到，那双死死箍住自己的、如同铁钳般的手臂，毫无征兆地……松开了。

　　所有的力量，仿佛在瞬间被抽空。

　　张温琪整个人，连同被他紧紧抱着的刘佳佳，一起失去了支撑，软软地、沉重地朝着冰冷的地面倒去。

　　“咚！”

　　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刘佳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了一瞬，随即手忙脚乱地从他瘫软的身体上爬开，踉跄着退后几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惊疑不定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

　　张温琪面朝上躺着，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起来，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生命急速流逝的恐怖韵律。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望着安全屋那低矮、布满霉斑的天花板，瞳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涣散、失去焦距。

　　嘴角，一股混合着白色泡沫和暗红色血水的粘稠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沿着他的下颌流淌，染脏了他昂贵的、此刻却皱巴巴沾满灰尘的衬衫领口。

　　他服毒了。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或许是早就藏在牙齿里的氰化物胶囊，或许是其他什么剧毒物质。作为曾经的神龙格斗总教官，作为秃鹫的第三席，他太清楚一旦被捕，将面临什么。他那深入骨髓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像博古特那样被研究，像刘峻那样被审讯，像Thos那样被逼到绝境才自尽。他要在一切尘埃落定，在自己做完想做的最后一件事后，以自己的方式，有尊严地、主动地结束这错误而疯狂的一生。

　　刘佳佳呆呆地看着他抽搐的身体，看着那不断从嘴角溢出的血沫，看着他瞳孔中光芒的迅速消逝……

　　前一秒还如同恶魔般强行侵占她、用最恶毒的语言刺痛她、用尽力气拥抱她的男人，下一秒就变成了一具正在失去生机的躯壳。

　　这巨大的反差，这生与死的急速转换，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她被愤怒和屈辱填满的脑海。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远离。

　　那些激烈的情绪——恨意、愤怒、委屈、恐惧——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露出了被掩盖的、更深层的东西。

　　一些被强行压抑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神龙基地后山，那片细雨中的野橘林，青年笨拙地将外套披在她肩上，嘴里嘟囔着“感冒了影响任务评分”……

　　格斗训练场上，他失手打伤她后，懊恼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偷偷在她宿舍门口放了一盒她最爱吃的桂花糕……

　　那个狭小却温暖的宿舍里，他一遍遍在她耳边说着“别怕，有我”，两人青涩而郑重地交付了彼此……

　　还有……那次该死的任务！她独自行动身陷险境，他独狼一般的营救，最后她获救了，他则只剩爆炸现场残留的衣物碎片，以及随后无数个日夜，那噬骨灼心的愧疚、悲伤和以为天人永隔的绝望！

　　她曾经以为他死了，为了救她而死！那份沉重的负罪感几乎压垮了她，是她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可现在……

　　“啊——————！！！”

　　一声凄厉至极、仿佛要撕裂喉咙的尖叫，猛地从刘佳佳口中爆发出来！

　　她像是终于从一场漫长而恐怖的噩梦中惊醒，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决堤！

　　她猛地扑到张温琪正在逐渐冰冷的身体旁边，不再是捶打，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他的衣领，疯狂地摇晃着他，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

　　“文章！漆文章！你这个混蛋！王八蛋！！！”

　　“为什么？！为什么你当初要‘死’？！为什么你不回来？！为什么你要背叛？！为什么你现在又要这样？！为什么又要用这种方法离开？！！”

　　“一次不够吗？！还要再来一次？！你这个懦夫！混蛋！自私鬼！！！”

　　“你回答我啊！你说话啊！漆文章——！！！”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质问着，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愤怒，以及那被恨意深深掩埋、却在此刻暴露无遗的、关于过往的伤痛和……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这个“已死之人”再次真正死去的复杂痛楚。

　　她恨他的背叛，恨他的欺骗，恨他刚才的暴行，恨他给她和王凯的未来埋下的毒刺。

　　可她也无法忘记，那个曾经与她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给予她最初心动和温暖的漆文章。

　　两种极端的情感在她心中疯狂撕扯，几乎要将她撕裂。

　　在她的哭骂声中，张温琪身体的抽搐渐渐停止了。他涣散的瞳孔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光彩，变得空洞无物。嘴角不再有血沫涌出，只有那凝固的、混合着血污的白色泡沫，见证着他最后的挣扎。

　　呼吸，早已停止。

　　他死了。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彻彻底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砰——！！！”

　　就在这时，安全屋那并不坚固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用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

　　刺眼的阳光和手电筒的光束瞬间涌入，驱散了屋内的昏暗尘埃。

　　全副武装、神情警惕的救援队员，如同神兵天降，一拥而入！冰冷的枪口迅速扫过屋内，第一时间锁定了现场唯一的活人——正瘫坐在尸体旁，泣不成声、衣冠不整、状若疯狂的刘佳佳。

　　“不许动！”

　　“安全！”

　　“发现目标！一名女性幸存者！一名男性……确认死亡！”

　　嘈杂的人声，靴子踩踏地面的声音，无线电通讯的滋滋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安全屋。

　　救援，到了。

　　但似乎，又来得太晚了。

　　阳光照亮了屋内的一片狼藉，也照亮了刘佳佳那张泪痕交错、写满了无尽痛苦与茫然的脸，以及她身边，那个不愿意闭上眼睛、带着复杂笑容离开人世的……张温琪。

　　一段纠缠了前世今生的孽缘，以最惨烈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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