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盐引为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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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二十八日,午时。

  林不觉站在通济河码头。

  三日前,苏晏密信传来:“户部‘以盐引洗赃’的关键账本藏于南市账房周九处,此人可信。”

  周九,原为户部书吏,因拒改盐引数被贬,现居神京南市,开一小账房,专理商贾流水。

  林不觉以“夜巡司核税”名义登门。

  周九五十许,瘦削,指节粗大,见他来,叹道:“苏御史信你,我便信你。”

  他取出一铁匣,内藏一册蓝皮账本:“景元五年两淮盐税流水,户部未收部分。”

  林不觉翻开,见账目清晰:

  >“三月十二日,驼铃记购盐引三十引,实付银三百两,应缴四百五十两,欠一百五十两。”

  >“四月初一,裴驼子以‘西域香料’抵欠,估值二百两,多付五十两。”

  ——以货抵税,且高估货值,变相洗钱!

  更关键的是,账本末页有户部主事私章。

  “此账若呈御史台,户部难逃其咎。”周九低声道。

  林不觉谢过,将账本小心包好。

  看似顺利。

  但他没注意到,周九递账本时,袖口微动——一粒白沙落入匣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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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废窑。

  阿骨朵接过账本,未翻,先嗅。

  “纸有药味。”她皱眉,“不是墨,是西域哑毒的辅料。”

  林不觉一怔:“账本怎会有毒?”

  阿骨朵撕下一页边角,泡入骆驼刺水——水泛青。

  “毒不致命,但可致人神志昏沉,抄录时易出错。”她道,“有人想让你抄错。”

  林不觉细看账本,发现数字皆用“苏州码子”书写,清晰工整,无可疑。

  但阿骨朵指出:“三月十二日,驼铃记购盐引三十引——但两淮盐引,单商单月不得超二十引。此条违规,户部却未驳?”

  林不觉查《盐政法》,果然有此条。

  账本内容合理,但制度不符。

  他犹豫了。

  阿骨朵又道:“你信周九?他为何有户部未收账?”

  林不觉无法答。

  但他仍抄了一份副本——未用原纸,而用自备宣纸。

  “以防万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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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二十九日,晨。

  林不觉携副本去御史台,欲交苏晏。

  刚至门口,见周九被户部差役押出,满脸是血。

  “此贼伪造盐税账本,诬陷户部!”主事高声宣布。

  苏晏怒道:“账本何在?”

  主事呈上蓝皮账本:“经户部核验,纸为景泰年制,墨含哑毒,系近期伪造!”

  林不觉心头一沉——账本被调包了!

  他忙道:“我有副本!”

  取出自抄本。

  主事冷笑:“你抄的?那更假!无原印,无骑缝,无见证!”

  苏晏细看,摇头:“字迹虽似,但苏州码子‘叁’字写法不符景元旧例——是仿的。”

  林不觉如坠冰窟。

  ——连他抄的,也被算计了!

  原来周九给的账本,纸、墨、格式皆仿旧,但故意留制度漏洞与书写破绽。

  一旦呈堂,立判伪造。

  而林不觉抄录时,因纸含哑毒辅料,神志微昏,不自觉模仿了错误写法。

  假账本,诱他抄出假副本。

  周九在差役中回头,对他苦笑:“对不住……我女儿在他们手里。”

  ——证人被胁迫。

  林不觉被控“伪造官档,诬陷大臣”,押入刑部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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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三十日,牢中。

  林不觉无权见人,无权申辩。

  但他记得——抄副本时,用的是自备纸,且未用原账本的墨。

  他向狱卒讨纸笔,重写当日所见数字。

  写至“三月十二日,驼铃记购盐引三十引”,忽停。

  ——三十引。

  他猛然想起:阿骨朵曾说,北境商队为避查,常将一批货拆为两单,各记“二十引”,实则四十引。

  但账本写“三十引”——既超限,又未拆单,不合走私逻辑。

  真走私者,不会犯这种错。

  他意识到:假账本太“刻意”了。

  真账本,或许根本不在周九手中。

  那夜,狱卒送来饭,低声道:“阿骨朵姑娘托我带话——‘查白沙’。”

  林不觉一震。

  周九袖中落下的白沙!

  他记得,阿骨朵说过:“玉门关外白沙,含铁,遇磁石吸。”

  而驼铃记硝石中,也混有白沙——同源!

  假账本用含哑毒辅料的纸,白沙却来自西域——制造“账本出自驼铃记”的假象。

  但真账本,应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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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一日,林不觉被提审。

  刑部尚书亲审:“认罪,可免死。”

  林不觉不认。

  退堂时,差役推搡,他踉跄几步,忽见廊下书吏正整理卷宗,其中一册封皮写着:

  《景元五年漕运粮册·瓜洲闸》。

  ——瓜洲闸!

  他猛然想起:三日前在驼铃记灰烬中,阿骨朵扒出的半张盐引存根,写有“经瓜洲闸”。

  而《盐政法》明载:“盐引若走水路,须经漕运关验,留副联于闸口。”

  户部管盐引发放,漕运闸管盐引通行——

  若驼铃记走水路,瓜洲闸必有记录!

  而周九给的假账本,只提户部,只字未提漕运——

  刻意忽略水路,只因真账在闸口!

  他心头豁亮:

  >盐引虚开于户部,

  >货走水路于漕运,

  >钱洗于书院,

  >——户部是嘴,漕运是手!

  此时,押解差役粗声催促,他被推入囚车。

  但脑中已定:

  查瓜洲闸印模,验盐引存根。

  而印模,存于工部漕运司档库——

  夜巡司杂役,有权“整理旧档”。

  只要他能出狱……

  或,有人替他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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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二日,夜。

  狱卒换班,新卒粗手粗脚,打翻林不觉饭碗。

  林不觉趁乱,将藏于鞋底的原始记录塞入墙缝——那是他入狱前,让阿骨朵从驼铃记灰烬中扒出的半张盐引存根,上有漕运关防印。

  存根写:“景元五年三月,驼铃记,盐引二十引,经瓜洲闸。”

  ——拆单!走水路!

  而户部账本写“三十引”——明显不符。

  这份存根,未示人,未抄录,只有他知道。

  他知道,假账本可以伪造,证人可以反水,

  但漕运关防印,无法仿。

  因为关防印用“三叠篆”,每闸不同,且每月换模。

  只要比对瓜洲闸景元五年三月印模,

  真伪立判。

  而印模,存于工部漕运司档库——夜巡司杂役,有权“整理旧档”。

  ——他的身份,仍是破局之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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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三日,晨。

  林不觉被押回牢房。

  窗外,雨又下了。

  他知道,三日后漕运副使押粮入京,

  而他,必须在此之前,

  潜入工部档库,

  拓下瓜洲闸印模。

  若成功,假账本不攻自破;

  若失败,他将背负“伪造官档”之罪,斩首示众。

  但他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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