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陈府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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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神京晴空万里。

  林不觉站在铜镜前,仔细整理胡服领口。深褐锦袍,腰束玉带,头戴小冠,一副西域富商模样。他脸上涂了特制黄粉,肤色微褐,眼窝加深,连说话都带上了几分沙哑腔调。

  “阿不都,龟兹香料商,专供王公贵胄安神香。”他低声默念身份。

  赵铁山给的情报不多,但精准:

  陈砚之每逢初十设家宴,宴请同僚、幕僚、商贾,实则借机筛选“纯阳之体”或“可献祭者”;

  酒中常下“迷魂散”,使人神志恍惚,便于套话或带走;

  其宠妾柳氏,左手腕有衔尾蛇刺青,掌管内宅香料与丹药分发。

  林不觉的任务:混入家宴,接近柳氏,取得延寿丹实物或丹方。

  他摸了摸袖中暗袋——里面藏着三样东西:

  一包真安息香(用于取信);

  一块薄如蝉翼的银片(可试毒);

  还有一小瓶“醒神散”(老周熬的草药,可解轻度迷药)。

  “命只有一条,全靠嘴和脑子。”他自语,推门而出。

  陈府位于神京东城,朱门高墙,门前石狮威严。今日宾客盈门,车马络绎。

  林不觉递上名帖——赵铁山不知从哪弄来的“龟兹商团”引荐信,盖着西境都护府的印。

  门房查验无误,引他入内。

  庭院深深,假山流水,廊下挂满琉璃灯。宾客多着锦袍,谈笑风生,无人注意这个肤色微异的西域商人。

  宴席设在后园“听雨轩”,四面开窗,临水而建。

  林不觉被安排在末席,正合他意——角落便于观察,又不易引人注目。

  他不动声色扫视全场。

  主位上,陈砚之年约五十,面白无须,眼神温和,正与身旁官员谈笑。若非赵铁山提醒,谁也想不到这位“清廉能臣”竟用活人炼丹。

  陈砚之左手轻搭案几,袖口微卷——林不觉眼尖,果然看到袖内侧沾着青黑色粉末,正是青鳞粉。

  “证据之一。”他心中记下。

  再看内堂珠帘后,隐约有女子身影。一名侍女端茶而出,手腕白皙,但衣袖遮掩,看不清是否有刺青。

  “柳氏还没露面。”他暗忖。

  酒菜上齐,陈砚之举杯:“今日得诸位光临,陈某不胜荣幸。此酒乃西域葡萄所酿,诸君满饮!”

  众人举杯。

  林不觉不动。

  他趁众人仰头之际,迅速将袖中银片滑入酒杯。

  银片沉底,瞬间泛出淡淡青灰。

  有毒。

  他不动声色,将酒杯倾斜,假装饮酒,实则让酒液顺着袖口流入暗袋——那里缝着吸水棉布。

  “好酒!”他高声赞叹,抹了抹嘴

  陈砚之目光扫来,微微一笑:“阿不都先生远道而来,可还习惯神京?”

  “习惯,习惯!”林不觉拱手,“只是神京美人太多,小人眼都花了。”

  众人哄笑。

  陈砚之也笑,但眼神微冷。

  宴至半酣,丝竹声起。

  珠帘轻响,一名女子缓步而出。

  她身着藕荷色罗裙,云鬓高挽,眉目如画,左手执团扇,恰好遮住手腕。

  “这位是内子柳氏,略通香道,今日特为诸君献‘安神香’。”陈砚之介绍。

  林不觉心头一紧——来了。

  柳氏缓步至各席,将一枚香丸放入香炉。香气清幽,令人神清气爽。

  轮到林不觉时,她微微一笑:“先生面有倦色,可需多添一丸?”

  “多谢夫人!”林不觉起身,故意手抖,将自己带来的安息香包“失手”掉落。

  香包滚到柳氏脚边。

  他慌忙去捡,趁机抬头——柳氏左手执扇微移,手腕一现。

  一道青黑色刺青,盘绕如蛇,首尾相衔。

  衔尾蛇!

  林不觉心跳加速,面上却惶恐:“小人粗手粗脚,冲撞夫人,罪该万死!”

  柳氏淡淡一笑:“无妨。先生这香…倒是上品。”

  “夫人识货!”林不觉顺势道,“此香可安神、驱邪、净心,若配以青鳞粉,效用更佳。”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

  陈砚之笑容凝固。

  柳氏眼神骤冷。

  林不觉心头一沉——说漏嘴了。

  青鳞粉是禁物,寻常商人怎会知其配伍?

  他急中生智,立刻补救:“小人曾在龟兹见匠人用青鳞粉制釉,釉成后焚香,香气不散。故有此说…若有冒犯,小人自罚三杯!”

  他抓起酒壶,连灌三杯——当然,酒液全导入袖中暗袋。

  众人见他“豪饮”,又见他满脸惶恐,只当是胡商无知,哄笑解围。

  陈砚之脸色缓和,但眼神已带杀意。

  宴后,宾客陆续告辞。

  林不觉正欲离开,一名侍女拦住他:“我家夫人有请,先生请随我来。”

  林不觉心头一凛——鸿门宴。

  但他不能拒。

  “荣幸之至。”他拱手,随侍女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偏院。

  院中花木扶疏,屋内焚着安神香。

  柳氏独坐窗下,手中把玩一枚青黑色丹丸。

  “阿不都先生,”她轻声开口,“你怎知青鳞粉可配香?”

  林不觉躬身:“夫人明鉴,小人确在龟兹见过。匠人说,青鳞粉性寒,可镇火气,若焚香时加入微量,可使香气沉而不散。”

  柳氏盯着他,良久,忽然一笑:“你倒诚实。”

  她将丹丸放入香炉,轻烟袅袅。

  “此香,可助人入梦。先生可愿一试?”

  林不觉知道,这是最后试探。

  他若拒绝,必死;若吸入,可能被迷倒。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捂腹:“哎呀!夫人恕罪!小人…小人吃坏肚子了!”

  他弯腰捂腹,脸色发白,额冒冷汗,演技逼真。

  “方才那酒…怕是太烈了!”他踉跄后退,“小人失礼,告退!”

  不等柳氏反应,他转身就跑,一路跌跌撞撞,冲出院门。

  身后,柳氏冷笑:“装得倒像。”

  但终究没追。

  林不觉跑出陈府大门,才敢停下喘气。

  袖中暗袋已湿透,全是酒液。他手心全是冷汗。

  “差点交代在这儿。”他苦笑。

  但他没白来。

  方才柳氏把玩丹丸时,他注意到:

  丹丸表面有细微裂纹,似受潮;

  炉中残渣呈青黑夹杂血丝状;

  屋角铜盆中有灰烬,混着童男发丝。

  更关键的是——他冲出时,故意撞翻香炉,趁乱用指甲刮下一点残渣,藏入指缝。

  此刻,他悄悄将残渣抹入袖中蜡封小盒。

  延寿丹证据,到手。

  回夜巡司路上,他绕道西市,将小盒藏入墙缝暗格。

  刚回冷案库,赵铁山已在等他。

  “没死?”赵铁山问。

  “差点。”林不觉瘫坐在地,“酒有毒,香有迷药,夫人手腕有衔尾蛇,丹丸含童男血。”

  赵铁山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可注意到,柳氏左手小指缺了一节?”

  林不觉一愣:“…没注意。”

  赵铁山眼神复杂:“她原是我表妹。”

  林不觉震惊。

  “十五年前,她被玄鳞教掳走,再出现时,已是陈砚之的妾。”赵铁山声音低沉,“我查了十年,只为等一个证据。”

  林不觉终于明白——赵铁山为何对陈府如此了解。

  这不是公务,是私仇。

  “那本账册,是你放的?”他问。

  赵铁山不答,只道:“三日后,陈府运丹,走水路,经桑水河支流。你若能截下丹船,此案可破。”

  林不觉苦笑:“大人,我连船都没摸过。”

  “有人教你。”赵铁山转身,“明早,去码头找老艄公孙七。就说…‘沙海无月夜’。”

  说完,他离去。

  林不觉坐在黑暗中,摸出那盒丹渣。

  他知道,自己已卷入一场跨越十五年的血仇。

  而赵铁山,既是上司,也是赌徒——拿他的命,赌一个真相。

  当晚,他做了个梦。

  梦里,前世的连环杀手站在桑水河边,缓缓转身,露出左颊衔尾蛇。

  而杀手身后,站着柳氏,手中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林不觉惊醒,窗外雨声淅沥。

  他摸了摸匕首,轻声自语:

  “衔尾蛇…你们到底在轮回什么?”

  无人应答。

  只有雨滴,敲打青瓦,如更鼓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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