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白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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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京西郊,白鹿书院。

  雪停了,天却未亮。浓雾自山涧升腾,如乳白色巨蟒缠绕松柏,将整座书院裹入一片朦胧死寂。檐角冰凌垂挂,在微光中泛着青灰冷色,偶有寒鸦掠过,啼声凄厉,旋即被雾吞没。

  听雪轩内,烛火摇曳。

  林不觉靠在软榻上,脸色灰败,左臂律骨隐现青紫——昨夜金水河寒毒入体,经脉如被细针穿刺,连抬手都需咬牙忍痛。阿骨朵跪坐一旁,正以狼油为他推拿穴位,动作轻缓却精准。

  “你撑不过明日。”她低声道,语气不容置疑,“若不闭关三日,经脉将永久淤塞,律骨反噬,轻则废功,重则……”

  “我知道。”林不觉打断她,声音沙哑,“但李玄真不会给我们三日。”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林兄,家父有请。”沈知微推门而入,素衣如雪,手中捧一青瓷药碗,热气氤氲。她目光扫过林不觉惨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却迅速压下,只将药碗递来:“‘养元汤’,可护经脉,亦可避追踪符咒。”

  林不觉接过,一饮而尽。药入喉,暖流微涌,却难掩骨髓寒意。

  “多谢沈姑娘。”他拱手。

  “不必谢我。”沈知微垂眸,“谢我父亲。他昨夜观灯市口乱象,知你二人必来,已备下三策。”

  阿骨朵抬眼:“三策?”

  “上策:藏身书院,待风头过去,由家父上书弹劾李玄真,以儒门清议逼宫。”

  “中策:持家父手书,连夜出城,投奔北境赵铁山,借边军之势反制。”

  “下策……”沈知微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设‘儒律之辩’,诱李玄真入明德堂,以文阵制其道法,逼其当众失态。”

  林不觉与阿骨朵对视一眼。

  “下策。”两人异口同声。

  沈知微点头:“家父料到如此。但他也说——李玄真若来,必有后手。此局,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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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时,明德堂。

  堂内古朴肃穆,四壁悬先贤画像,中央长案上,《论语》《孟子》《律武天书》三卷并列。沈山长端坐主位,须发如雪,眼神却如古井深潭,波澜不惊。

  林不觉强撑病体立于侧,阿骨朵按刀而立,苏小蛮隐于梁上,老周佝偻着背,在角落添香。一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他来了。”沈山长忽然道。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清越笑声:

  “沈山长邀辩,李某岂敢不来?”

  李玄真缓步而入,玄袍拂尘,面容清癯,眼神却如寒潭深不见底。他身后,竟无一人随行。

  “国师孤身前来?”沈山长眯眼。

  “儒门圣地,岂容刀兵?”李玄真微笑,“今日只论道律,不论生死。”

  他目光扫过林不觉,笑意更深:“林公子面色不佳,莫非昨夜跳河,染了风寒?”

  林不觉拱手:“托国师洪福,死不了。今日请国师来,非为私怨,乃为公论——道律孰尊?”

  “道法自然,律乃人为。”李玄真拂尘轻摇,“道可长生,律可杀人。孰尊,不言自明。”

  “错!”沈山长起身,浩然气隐隐流转,“律乃天理之显,道乃人心之私。天理不可违,人心不可纵。”

  辩论开始。

  李玄真引《道德经》:“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沈山长引《孟子》:“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

  林不觉趁机高声:“国师口口声声说律乃人为,那霍骁焚赤狼部三万族人,是否也是‘自然’?”

  李玄真不慌不忙:“乱世用重典。赤狼部通敌叛国,焚之,乃安边之策。”

  “通敌证据何在?”阿骨朵厉声,“军粮账册、副将血书,皆证霍骁私卖军粮!国师敢当众宣读?”

  李玄真大笑:“账册可伪,血书可买。唯天子之令,不可伪!”

  他猛地从袖中取出一道黄绢——竟是景元帝亲笔密旨!

  “陛下有旨:赤狼部通敌属实,律武监查案越权,即日除名。此乃天命,尔等逆天,岂非自取灭亡?”

  全场色变!

  林不觉心头一沉——他竟有皇帝密旨!

  沈山长亦面色凝重。儒门可抗权臣,却难抗“天命”。

  就在此时,李玄真忽然望向沈知微,语气温和:“沈姑娘,令尊乃三朝帝师,德高望重。今日若肯上书,言明律武监之‘逆’,陛下必嘉奖白鹿书院,赐‘天下文宗’匾额。”

  ——他竟在拉拢沈家!

  沈知微脸色煞白,手指紧攥衣袖。

  李玄真继续道:“反之,若执迷不悟,助逆为虐……白鹿书院百年清誉,恐毁于一旦。”

  这是阳谋!

  以书院存亡,逼沈山长退让!

  沈山长沉默良久,终叹:“国师高明。老夫……认输。”

  林不觉如坠冰窟。

  难道,就此功亏一篑?

  李玄真得意一笑,正欲收旨离去——

  “且慢!”沈知微忽然开口,声音清越如磬。

  众人皆惊。

  她缓步上前,直视李玄真:“国师所持密旨,可是上元节前签发?”

  李玄真一愣:“正是。”

  “那便有假。”沈知微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家父昨夜入宫,面见陛下,陛下亲口言明——**从未签发此旨**。此乃国师伪造!”

  李玄真脸色骤变:“胡说!陛下亲笔,岂容你污蔑?”

  “是否亲笔,一验便知。”沈知微展开竹简,“此乃陛下亲授‘御笔鉴真法’,由钦天监监正亲录。国师若敢,可当众比对笔迹、印泥、纸纹!”

  李玄真额头见汗。

  他万万没想到,沈山长竟敢夜闯宫禁,面圣求证!

  更没想到,沈知微精通古籍鉴定,连御笔真伪都能辨!

  他强自镇定:“荒谬!钦天监岂会助你?”

  “钦天监监正,是我舅父。”沈知微淡淡道。

  ——原来,她早有准备!

  李玄真终于色变,猛地后退一步。

  就在此时,堂外忽传喧哗!

  “国师!大事不好!”一名玄鳞教徒跌撞而入,“三清观……三清观走水了!长生炉……炉中残片被盗!”

  李玄真如遭雷击:“什么?!”

  林不觉与阿骨朵对视一眼——**这是赵铁山与苏砚联手设的调虎离山计**!

  李玄真瞬间明白自己中计,怒极反笑:“好!好一个白鹿书院!你们以为,本座会孤身前来?”

  他猛地撕开道袍,露出腰间青铜匣:“真残片在此!你们谁敢动?”

  他高举残片,厉声喝道:“此乃律鼎真品!若毁,律武监永无重铸之日!”

  全场寂静。

  林不觉知道,此刻若强夺,李玄真必毁残片。

  而若不夺,他转身便走,前功尽弃。

  僵局!

  李玄真冷笑:“今日之局,本座已看透。你们想以文阵制我,以民心压我,以假火调我——可惜,**你们忘了,道门最擅的,不是道法,是人心**。”

  他忽然望向老周,语气温和:“老周,你跟了林家三十年,可知林正言临死前,说了什么?”

  老周浑身一震。

  “他说:‘若律武监重立,必先杀我子,以绝后患。’”李玄真声音如毒蛇吐信,“因为林不觉……根本不是他亲生!”

  全场哗然!

  林不觉如遭雷击,踉跄后退。

  李玄真趁机高声道:“林不觉乃前朝废太子私生子!律武监重立,实为复辟!尔等助他,便是谋逆!”

  这是诛心之计!

  以身世动摇林不觉根基,以“复辟”吓退所有帮手!

  沈山长脸色铁青,却一时无法反驳。

  阿骨朵欲上前护住林不觉,却被苏小蛮拦住:“别动!他在等你乱!”

  李玄真见计得逞,拂尘一扬:“今日辩毕。本座告辞。”

  他转身欲走。

  就在此时——

  “国师且慢。”沈山长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你可知,为何老夫敢夜闯宫禁?”

  李玄真脚步一顿。

  “因为陛下……也怕‘伪律丹’。”沈山长缓缓起身,“长生炉若成,道可代天,皇帝……亦可废。”

  李玄真瞳孔骤缩。

  沈山长继续道:“所以,陛下默许今日之局。你若走出此门,金吾卫已在山下等候。你若毁残片,便是坐实‘以道乱法’之罪。你若留残片……”他望向林不觉,“便是承认,律,尚在。”

  李玄真进退维谷。

  他知道,自己已入死局。

  但他更知道——

  **真正的杀招,不在白鹿书院,而在皇城西苑**。

  他忽然笑了:“好!本座便将残片留下。”

  他将青铜匣置于案上,转身离去,背影从容。

  林不觉欲上前取匣,却被沈山长拦住:“别碰!匣中有‘噬心蛊’,触之即死。”

  众人骇然。

  李玄真竟以残片为饵,设下毒局!

  他留下残片,却让无人敢取——

  既保全残片,又断绝林不觉重铸律鼎之路。

  这才是真正的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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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雾散。

  李玄真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

  明德堂内,青铜匣静静置于案上,如一颗毒果。

  林不觉靠在柱边,脸色惨白,却眼神清明。

  “他赢了第一步。”他低声道,“但我们还有四步。”

  沈知微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接下来,去皇城西苑?”

  “不。”林不觉望向远方,“让他以为我们中计。真正的战场……在长生炉熄灭之时。”

  窗外,雪又悄悄下了起来,

  无声覆盖神京的杀机与谋算。

  而远方,

  皇城西苑,

  长生炉火,

  正熊熊燃烧,

  等待——

  **最终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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