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唐纪二十一

　　起玄黓执徐（壬辰），尽柔兆涒滩（丙申），凡五年。 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上

　　长寿元年（壬辰年，公元692年）这一年四月，改年号为如意；九月，改年号为长寿。从四月以前仍然是天授三年。

　　1正月初一，戊辰日，太后（武则天）到万象神宫祭祀。

　　2腊月，立已故于阗王尉迟伏阇雄的儿子尉迟瑕为于阗王。（胡三省注：于阗，在今新疆和田一带。）

　　3春季，一月，丁卯日，太后召见存抚使所举荐的人（存抚使的设置可见上卷天授元年）。不管贤能还是愚笨，全都加以提拔任用，其中才高的人试任凤阁舍人、给事中，次一等的试任员外郎、侍御史、补阙、拾遗、校书郎。（胡三省注：唐代校书郎，官阶为正九品上。）

　　（《考异》说：《统纪》记载：“天授二年二月，十道举人石艾县令王山龄等六十人，被提拔为拾遗、补阙，怀州录事参军霍献可等二十四人为御史，并州录事参军徐昕等二十四人为着作佐郎及评事，内黄尉崔宣道等二十二人为卫佐。”怀疑和这次是同一件事。试任官员从此开始。）

　　当时的人为此编了句话说：“补阙多得可以用车装，拾遗多得可以用斗量；侍御史就像用四齿耙推聚起来的一样多，校书郎就像模子扣出来的一样滥。”（胡三省注：《容斋随笔》认为这句话出自张鷟。“欋”是齐鲁一带对四齿耙的称呼；“盌脱”指像碗模子扣出来的，没有固定模样。）

　　有个举人沈全交接着续了一句：“心思都在存抚使身上，蒙蔽了圣神皇的眼睛。”被御史纪先知抓住，弹劾他诽谤朝政，请求在朝堂上杖打他，然后交付司法部门治罪。太后笑着说：“只要你们这些人不滥用职权，何必怕别人议论！应该赦免他的罪。”纪先知非常惭愧。

　　太后虽然滥用官职爵位来笼络天下人心，但对不称职的人，不久就会罢免，有的还加以刑杀。她掌握着刑罚和赏赐的权柄来驾驭天下，政令由自己发出，明察秋毫且善于决断，所以当时的英雄贤才也争相为她效力。

　　4宁陵县丞、庐江人郭霸靠谄媚阿谀来求取太后的任用。（胡三省注：宁陵县，属宋州，原本是战国时魏国的宁城，汉高祖改名为宁陵县；庐江县，是汉代龙舒县地，属庐江郡，梁朝设置湖州，隋朝废除州改为庐江县，属庐州。《考异》说：《新唐书》记载他名叫郭弘霸，《旧唐书》《御史台记》都只记为郭霸，只有《统纪》在延载元年称他为郭弘霸。《佥载》说他响应武则天称帝的举荐，大概就是指这个时候。现在依从《御史台记》的记载。）

　　郭霸被任命为监察御史。御史中丞魏元忠生病，郭霸前去探望，趁机尝了他的粪便，高兴地说：“大夫如果粪便味甜就值得担忧了；现在味道苦，没有事。”魏元忠非常厌恶他，逢人就说这件事。

　　5戊辰日，任命夏官尚书杨执柔为同平章事。杨执柔是杨恭仁弟弟的孙子，太后因为他是外戚而任用他。（胡三省注：太后的母亲姓杨。）

　　6当初，隋炀帝修建东都洛阳，（胡三省注：见一百八十卷隋炀帝大业元年。）没有外城，只有矮墙而已，到这时，凤阁侍郎李昭德才开始修筑外城。

　　7左台中丞来俊臣罗织罪名告发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司礼卿崔宣礼（《资治通鉴》其他版本此处“司礼”作“司农”，“崔”作“裴”，这里依从多数版本）、前文昌左丞卢献、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谋反。（胡三省注：《考异》说：《旧唐书·来俊臣传》记载：“地官尚书狄仁杰、益州长史任令晖、冬官尚书李游道、秋官尚书袁智弘、司宾卿崔基、文昌左丞卢献等六人，都被罗织罪名告发。”《李峤传》记载：“太后派给事中李峤和大理少卿张德裕、侍御史刘宪复查他们的案子，张德裕等人虽然知道他们冤枉，却害怕获罪，都依从来俊臣的奏请。李峤说：‘哪有知道他们被冤枉却不替他们申明的道理！孔子说：“见义不为，是没有勇气。”’于是和张德裕等人列出他们的冤情，因此违背了太后的旨意，被贬为润州司马。”按李峤平生的行事，恐怕不会这样做，现在不采用这一说法。）

　　在此之前，来俊臣上奏请求太后下敕令，规定被审问的人一旦承认谋反就可以减免死罪。等到任知古等人入狱，来俊臣用这一点来引诱他们认罪。狄仁杰回答说：“大周（武则天改唐为周）革新，万物更新，我是唐朝旧臣，甘愿被诛杀。谋反是事实！”来俊臣于是对他稍微放宽了些。

　　判官王德寿对狄仁杰说：“尚书您肯定能减免死罪了。我王德寿也算是受您驱使，想求个小小的晋升机会，麻烦尚书您牵连出杨执柔，可以吗？”狄仁杰说：“皇天后土在上，竟让我狄仁杰做这种事！”用头撞柱子，血流满面；王德寿害怕了，连忙道歉。

　　侯思止审问魏元忠，魏元忠言辞语气毫不屈服；侯思止发怒，命令把他倒着拖。魏元忠说：“我命不好，就像从驴上掉下来，脚卡在马镫里，被拖拽罢了。”侯思止更生气了，继续拖拽他，魏元忠说：“侯思止，你如果要魏元忠的头就砍下来，何必让我承认谋反！”

　　狄仁杰承认谋反后，有关部门等待批复执行刑罚，不再严密防备。狄仁杰撕开被子上的丝帛写下冤情，藏在绵衣里，对王德寿说：“天气正热，请把绵衣交给家人去掉里面的绵絮。”王德寿同意了。狄仁杰的儿子狄光远得到丝帛上的冤情，拿着去告发紧急情况，得到召见。

　　武则天看了冤情，拿来问来俊臣，来俊臣回答说：“狄仁杰等人入狱后，我从未剥夺他们的头巾和腰带，他们的住处很安稳，如果没有谋反的事实，怎么会承认谋反呢！”太后派通事舍人周綝前去查看，来俊臣暂时借给狄仁杰等人头巾腰带，让他们排列在西边，让周綝查看；周綝不敢看，只是朝东点头应诺而已。来俊臣又伪造了狄仁杰等人的谢死表，让周綝上奏给太后。

　　乐思晦的儿子还不到十岁，被没入司农寺为奴（乐思晦死于上一年），他告发紧急情况，得到召见。太后问他情况，他回答说：“我父亲已经死了，我家也破败了，只可惜陛下的法令被来俊臣等人玩弄。陛下如果不相信我的话，请选朝中忠诚清廉、陛下一向信任的大臣，捏造他们谋反的罪状交给来俊臣，他们没有不承认谋反的。”

　　太后心里渐渐醒悟，召见狄仁杰等人，问他们：“你们为什么承认谋反？”回答说：“不承认，早就死于拷打了。”太后说：“那为什么写谢死表？”回答说：“没有这回事。”太后拿出谢死表给他们看，才知道是伪造的，于是释放了这七家。

　　庚午日，贬任知古为江夏县令，狄仁杰为彭泽县令，崔宣礼为夷陵县令，魏元忠为涪陵县令，卢献为西乡县令（胡三省注：江夏，原本是汉代沙羡县地，属江夏郡，晋朝改沙羡为沙阳。长江、汉水在县西汇合，春秋时称为夏汭，晋宋时称为夏口，南朝宋设置江夏郡，治所就在这里；隋朝沿用郡名设置江夏县，唐代属鄂州；彭泽，汉代的县，属豫章郡，隋朝改名为龙城，唐代又恢复为彭泽县，属江州；涪陵县，汉代属巴郡，蜀汉设置涪陵郡；隋朝的涪陵县属渝州；唐代武德元年分置涪州，作为州治所；西乡就是汉代成固县地，蜀汉设置西乡县，后魏时为洋州治所）；流放裴行本、李嗣真到岭南。

　　来俊臣和武承嗣等人坚持请求诛杀他们，太后不允许。来俊臣于是单独说裴行本的罪特别重，请求诛杀他；秋官郎中徐有功反驳他，认为“圣明的君主有让犯人重生的恩德，来俊臣不能顺势促成，反而损害恩德和信用。”

　　殿中侍御史贵乡人霍献可，是崔宣礼的外甥，对太后说：“陛下如果不杀崔宣礼，我请求死在您面前。”用头撞殿阶，血流满地，以此表示自己作为臣子不偏爱亲戚。太后都不听从。霍献常常用绿帛裹着伤口，稍微露在幞头下面（胡三省注：《续事始》记载：三代时百姓用黑绢裹头发，周武帝裁制成四脚，称为幞头，马周请求重新系住前面的脚），希望太后看到他的忠诚。

　　8甲戌日，补阙薛谦光上疏，认为：“选拔人才的制度，应该得到真正的人才，录用和舍弃之间，关系到风气教化。现在的候选人，都说是为了求官，争相奔走钻营，喧闹申诉毫无愧色。至于才能足以治理国家的，只让他们考策论；武艺能够制服敌人的，只检验他们拉弓射箭。从前汉武帝看到司马相如的赋，遗憾不能和他同时代，等到把他召到朝廷，最终只让他做了文园令（胡三省注：汉司马相如作《子虚赋》，武帝读了之后很赞赏，说：“我偏偏不能和这个人同时代！”杨得意说：“我的同乡司马相如自称写了这篇赋。”武帝召见他任命为郎，后来担任孝文园令，因病免职去世），因为知道他不能胜任公卿的职位。吴起将要出战，身边的人递给他剑，吴起说：‘将领的职责是击鼓挥槌，面对敌人决断疑难，一把剑的任务，不是将领该做的事。’既然如此，那么虚浮的文辞怎么足以辅佐时事，擅长射箭怎么足以打败敌人！关键在于对文官考察他们的品行和能力，对武官观察他们的勇气和谋略，考核他们当官时的好坏，对举荐他们的人进行赏罚罢了。”

　　9来俊臣向左卫大将军泉献诚索要黄金，没有得到，就诬告他谋反，把他投入监狱，乙亥日，将他缢杀。

　　10庚辰日，司刑卿、检校陕州刺史李游道担任冬官尚书、同平章事。

　　11二月己亥日，吐蕃党项部落一万多人归附唐朝，朝廷把他们分别安置在十个州。

　　12戊午日，任命秋官尚书袁智弘为同平章事。

　　13夏季四月丙申日，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如意。（如意元年从这开始。）

　　14五月丙寅日，禁止天下屠杀牲畜和捕捉鱼虾。江淮地区干旱，发生饥荒，百姓不能捕捉鱼虾，饿死的人很多。（胡三省注：太后禁止屠杀捕捉，却杀人如割草，人还不如动物吗！）

　　右拾遗张德，生了个男孩，私下杀羊宴请同事，补阙杜肃藏起一块肉，上表告发他。第二天，太后在朝堂上，对张德说：“听说你生了个男孩，很高兴。”张德拜谢。太后说：“从哪里得到的肉？”张德叩头认罪。太后说：“我禁止屠宰，但红白喜事不在此列。不过你今后召请客人，也得选择一下人。”拿出杜肃的奏表给他看。杜肃非常惭愧，满朝官员都想啐他的脸。

　　15吐蕃酋长曷苏率领部落请求归附唐朝，朝廷任命右玉铃卫将军张玄遇为安抚使，率领两万精兵迎接他。六月，军队到达大渡水西边，曷苏的事情泄露，被本国人擒获。另一个部落的酋长昝捶率领羌蛮八千多人归附唐朝，张玄遇把他的部落安置在莱川州后返回。（胡三省注：黎州都督府所管辖的羁縻州有米川州，有的记载作“叶州”。）

　　16辛亥日，万年县主簿徐坚上疏，认为：“《周礼》有五听的方法（胡三省注：《周礼·小司寇》记载：用五听来审理诉讼，了解民情：一是辞听，观察他们说的话，不正直就会烦乱；二是色听，观察他们的脸色，不正直就会脸红；三是气听，不正直就会气喘；四是耳听，观察他们的听觉，不正直就会迷惑；五是目听，观察他们的眼神，不正直就会浑浊。），现在有三覆奏的规定（胡三省注：见一百九十三卷唐太宗贞观五年）。我见近来有敕令审问谋反的人，让使者核实后，就立即斩首处决。人命至关重要，死了不能复生，万一有冤屈，只能忍气吞声被灭族，难道不令人痛心吗！这不足以肃清奸逆、彰显法典，反而会助长作威作福、让人产生疑虑恐惧。我希望停止这种处置方式，依照法律进行三覆奏。另外，法官的任用，应该加以选择，对那些用法宽大公平、被百姓称赞的，希望陛下亲近并任用他们；对那些处事严酷、不被百姓认可的，希望疏远并斥退他们。”徐坚是徐齐聃的儿子（胡三省注：徐齐聃在二百零一卷唐高宗咸亨元年有记载）。

　　17夏官侍郎李昭德秘密对太后说：“魏王武承嗣权力太重。”（胡三省注：夏官，即兵部。）太后说：“他是我的侄子，所以把他当作亲信。”李昭德说：“侄子对姑姑，亲近程度怎么比得上儿子对父亲？儿子还有篡夺杀害父亲的，何况侄子呢！现在武承嗣既是陛下的侄子，又是亲王，还担任宰相，权力和君主相当，我担心陛下不能长久安稳地坐在皇位上！”太后惊讶地说：“我没考虑过这个。”

　　秋季七月戊寅日，任命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承嗣为特进，纳言武攸宁为冬官尚书（胡三省注：冬官，即工部），夏官尚书、同平章事杨执柔为地官尚书，都罢免他们的宰相职务；任命秋官侍郎新郑人崔元综为鸾台侍郎（胡三省注：秋官，即刑部；新郑，是春秋时郑国的都城。郑武公跟随周平王东迁，定都在虢、鄫之间，郑庄公所说的“我先君在这里新建城邑”，就是指这里。汉代设置新郑县，属河南郡，魏晋时废除，隋朝开皇十六年恢复设置，属郑州），夏官侍郎李昭德为凤阁侍郎（胡三省注：夏官，即兵部；凤阁，即中书省），检校天官侍郎姚璹为文昌左丞（胡三省注：天官，即吏部；唐代改尚书省为文昌台），检校地官侍郎李元素为文昌右丞（胡三省注：地官，即户部），和司宾卿崔神基（胡三省注：司宾卿，即鸿胪卿）一起担任同平章事。（胡三省注：《考异》说：《旧唐书·李昭德传》记载：“李昭德考中明经科，多次升迁到凤阁侍郎。长寿二年增设夏官侍郎，任命李昭德担任；这一年，升任凤阁鸾台平章事。”《新唐书》的纪、表、传都记载：“李昭德从夏官侍郎升任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大概李昭德从凤阁转到夏官，又从夏官回到凤阁。《娄师德传》记载：“长寿元年增设夏官侍郎。”现在依从这些记载。“崔神基”，《实录》写作“崔基”，现在依从《新唐书》的纪、表。）姚璹是姚思廉的孙子（胡三省注：姚思廉在隋朝和唐朝任职）；李元素是李敬玄的弟弟（胡三省注：李敬玄在唐高宗时担任宰相）。

　　辛巳日，任命营缮大匠王璿为夏官尚书、同平章事（胡三省注：武则天光宅年间改将作监为营缮监）。

　　武承嗣也在太后面前诋毁李昭德，太后说：“我任用李昭德，才能睡安稳觉，他是在为我分忧，你不要说了。”

　　当时，酷吏横行，百官害怕得不敢正立，只有李昭德敢在朝堂上揭发他们的奸恶。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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