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深海初航

　　晨光刺破海平面时，“守夜人”号拖网渔船已经驶离旧渔镇码头三十海里。

　　船身漆成不起眼的灰蓝色，破旧的外表下藏着加固的龙骨和灵能驱动的螺旋桨。甲板上，扳手正带着技术员做最后一次设备检查，防水罩下的声呐阵列缓慢旋转，发出有规律的嗡鸣。

　　清子趴在船舷边，第一次真正看到大海。

　　无边无际的蓝。

　　不是画册上那种明媚的蔚蓝，而是一种深沉得近乎墨色的蓝，一直延伸到天际线与灰白云层交融的地方。浪不高，但绵长有力，推着船身规律起伏。海风带着咸腥和某种更深处的铁锈味，吹得她刘海乱飞。

　　“晕吗？”林静漪走到她身边，玉埙用防水袋装好挂在腰间。她的脸色比前几天好了些，但眼底仍有倦意。

　　清子摇摇头，又点点头：“不晕船……但是，海好大。”她伸出右手，晨光照在缠着药布的手指上，“它（紫痕）在跳，跳得更快了。”

　　林静漪握住她的手，一股温润的音律能量透过指尖传来，暂时压下了那阵搏动。“它在呼应目标。记住，下水后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第一时间告诉我或霍叔叔，不要自己硬扛。”

　　清子认真点头。

　　驾驶室里，霍震山看着雷达屏幕。代表“守夜人”号的绿点正平稳地向东南移动，周围一片空旷——旧时代的航道早已废弃，偶尔出现的红点都是漂流的残骸或变异鱼群。

　　山魈推门进来，递过一杯浓茶：“还有两百四十公里到达目标海域外围。夜枭放出去的微型无人机传回画面，海面平静得不正常。”

　　“怎么说？”

　　“没有海鸟，没有鱼群跃出水面，连浮游生物都少。”山魈调出无人机拍摄的影像，“这一片像是死区。但声呐显示水下生物量其实不低，只是都待在深层，不敢上来。”

　　霍震山盯着画面里那片过于平静的海面。阳光直射，波光粼粼，美得诡异。

　　“通知所有人，进入二级戒备。扳手，检查船底观测井的防护屏障，能量输出调到最大。”

　　“明白！”

　　上午十点，目标海域边缘。

　　海水颜色明显变深了，从墨蓝转为近乎黑色。气温骤降，即使阳光当头，甲板上的队员也穿上了保温外套。

　　清子被带到船舱底部的观测井舱。这是一个直径两米的圆柱形空间，底部是厚达半米的高强度透明晶材，外面就是幽深的海水。井壁布满灵纹，散发着柔和的淡金色光晕。

　　李婆婆给她的药布已经拆掉，紫痕暴露在空气中，此刻正一跳一跳地散发着微弱的紫光。

　　“坐这儿。”林静漪领她坐到井边特制的座椅上，安全带扣好，“我先建立防护场。”

　　玉埙抵唇，一连串空灵的音符在密闭空间内回荡。音波与井壁灵纹共振，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淡金色音律护罩，将清子笼罩其中。

　　几乎同时，清子猛地抽了口气。

　　“看到了？”霍震山蹲在她身边。

　　“线……”清子盯着脚下的深海，瞳孔微微放大，“好多好多紫色的线，从好深好深的地方伸上来……它们在动，像水草，但是……在抓东西。”

　　她描述的景象无法被肉眼或仪器捕捉，但在她灵眼的视野里，整片海域下方密密麻麻布满了细密的紫色能量脉络，如同某种深海巨兽的神经网络，正缓缓蠕动、探查。

　　“能顺着线找到源头吗？”林静漪停下吹奏，问道。

　　清子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变得有些恍惚：“我试试……”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透明井底上。

　　紫痕的光芒骤然增强！

　　与此同时，七千米下的海槽深处——

　　一座由破碎船骸、变异珊瑚和不知名金属残片堆砌而成的畸形“巢穴”深处，一颗直径超过五米、表面布满脉动血管状纹理的暗紫色肉瘤，突然剧烈搏动了一下。

　　肉瘤周围，数十个身穿老旧深海潜水服、但身体多处已异化成章鱼触手或鱼鳍的人形生物，同时抬起头。他们——或者说它们——的眼睛退化成了纯黑色，嘴角裂开至耳根，露出细密的尖牙。

　　其中一个体型最大、背后伸出六条金属与血肉融合触须的个体，发出一串咕噜咕噜的水泡音。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大意是：

　　“诱饵……上钩了……”

　　“守夜人”号上，观测井舱内。

　　清子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它在拉我！”她尖叫，手指死死抠住座椅扶手，指尖的紫痕如同活物般向外蔓延，细小的紫色丝线正试图突破林静漪的音律护罩，“好多眼睛！在下面看着我！它们知道我们来了！”

　　霍震山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切断连接！现在！”

　　林静漪的埙声陡然转急，从舒缓的空灵转为尖锐的净音！音波如同无形的刀刃，斩向清子与深海之间的精神链接！

　　但晚了半秒。

　　轰————！！！

　　整艘船剧烈摇晃！不是风浪，而是来自深海的冲击！

　　驾驶室里，雷达屏幕瞬间被一片刺眼的红色覆盖！声呐传来令人牙酸的尖啸——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海底急速上浮！

　　“左舷三十度，深度五百，速度……他娘的太快了！”山魈吼道，“准备接敌！”

　　霍震山将清子交给林静漪：“护好她！”转身冲出舱门。

　　甲板上，所有战斗队员已经就位。夜枭攀上桅杆狙击位，山魈架起船首的重型鱼叉炮——那东西经过改造，发射的不是普通鱼叉，而是刻画了破邪符文的灵能爆弹。

　　海面炸开！

　　首先跃出的不是预想中的巨兽，而是数十条身长超过三米、浑身覆盖骨板、口中长满螺旋状利齿的怪鱼！它们像是被什么驱赶着，疯狂扑向船只！

　　“开火！”

　　枪声、爆炸声、怪鱼的嘶吼声响成一片。灵能子弹撕裂骨板，爆弹在水面炸开一团团浑浊的血雾。但这些怪鱼仿佛没有恐惧，前赴后继。

　　“它们在消耗我们的弹药！”扳手在通讯频道喊，“水下还有更大的！”

　　话音未落，船体右侧海面猛地隆起！一条直径超过两米、布满吸盘和惨白色眼球的巨大触手破水而出，狠狠抽向船舷！

　　“避不开了！”

　　千钧一发之际，霍震山从甲板跃起，右拳凝聚全部力场，悍然迎向触手！

　　拳与触手相撞的瞬间，没有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仿佛捶打湿皮革的声音。暗红色力场与触手上附着的紫色粘液激烈对蚀，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触手被这一拳打得向上扬起，但霍震山也被反震之力砸回甲板，脚下合金钢板凹陷出两个脚印。

　　“这东西……有阴影能量特性，但混杂了别的东西！”他甩了甩发麻的右臂，触手上残留的粘液竟在腐蚀他的力场护甲。

　　更多触手破出水面！三条、五条、八条……它们来自同一个主体，那怪物显然不打算完全现身，而是要用触手将整艘船拖入深海！

　　“瞄准触手根部！”山魈调整鱼叉炮角度，“夜枭，给我视野！”

　　“右侧第三条，水下十五米，有能量核心波动！”

　　砰！！

　　灵能爆弹拖着淡蓝色尾迹钻入水下，数秒后，沉闷的爆炸声传来，水面上涌起大团暗紫色的污血。一条触手无力地垂落。

　　但其他触手更加疯狂！一条触手卷住了船尾的螺旋桨防护罩，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扭曲声；另一条则攀上船舷，吸盘分泌的腐蚀粘液在甲板上烧出嘶嘶白烟。

　　观测井舱内，清子蜷缩在音律护罩里，脸色惨白。她能看到那些触手上密密麻麻的眼睛，每一只都在“看”着她，传递着贪婪、饥饿、以及某种扭曲的“呼唤”。

　　“它想……要我……”她颤抖着说，“我的‘灵眼’……对它有吸引力……”

　　林静漪咬牙维持音律，额角渗出冷汗。她的防护能隔绝精神侵蚀，却无法完全屏蔽那种源于同源的“吸引”——清子的天赋与深海下的存在，似乎共享着某种底层能量频率。

　　必须切断这种联系，否则清子迟早会被拉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清子，看着我。”林静漪停下吹奏，双手捧住小女孩的脸，“听我的声音，只听我的声音。回想临江基地，回想秦婆婆的粥，回想李婆婆教你的剪纸，回想阳光晒在被子上的味道……”

　　她开始哼唱。不是用埙，而是用最纯粹的人声，哼着一首极其古老的、流传于江南水乡的摇篮曲。没有攻击性，没有防御力，只有最柔和的、属于“人间”的温暖。

　　清子混乱的眼神逐渐聚焦。

　　与此同时，林静漪将剩余的精神力全部灌注到玉埙中，然后——将它轻轻抵在清子心口。

　　嗡……

　　玉埙自发鸣响，与她的哼唱共鸣。这一次，音律不再向外扩散，而是向内，渗入清子的意识深处，在她灵魂层面构筑起一道以“人间记忆”为基石的堤坝。

　　甲板上的战斗进入白热化。

　　又一条触手被炸断，但怪物似乎被激怒了。海面下传来低沉、冗长、仿佛来自洪荒时代的咆哮。所有触手同时回缩，紧接着，海面开始形成巨大的漩涡！

　　“它要把船拖下去！”扳手尖叫，“引擎全功率输出！反向推进！”

　　船身剧烈震颤，钢铁呻吟。漩涡的吸力越来越强，船体已经开始倾斜。

　　霍震山冲到船舷边，盯着漩涡中心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他能感觉到，那个主体就在下面，距离海面不会超过两百米。

　　“山魈！”他吼道，“把剩下的爆弹全部绑在一起，延时引信设定五秒！”

　　“你要干什么？！”

　　“给它送份大礼！”霍震山已经扯下腰间挂着的所有灵能爆弹，“夜枭，掩护我！”

　　没等山魈回应，他纵身跃出船舷，朝着漩涡中心直坠而下！

　　“霍队！”

　　海水瞬间吞没了他。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耳边只有水流疯狂的呼啸。他睁大眼睛，在昏暗的海水中，看到了那个怪物的全貌——

　　那是一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畸形存在。主体像是放大了千百倍的水母与章鱼的混合体，半透明的伞盖下悬挂着数十条触手，而伞盖中央，镶嵌着一颗不断搏动的、与传感器晶片同源的紫色肉瘤。肉瘤周围，隐约可见人类潜水服和机械零件的残骸，像是被它吞噬、融合后的残留。

　　怪物的“头部”——如果那能称之为头——转向了霍震山。伞盖下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器，里面层层叠叠的利齿间，还卡着半截潜艇的舱门。

　　就是现在！

　　霍震山用尽全身力气，将捆成一捆的灵能爆弹狠狠投向那张巨口，同时右拳轰出一道力场冲击，不是为了伤敌，而是为了助推！

　　爆弹精准地投入口器深处。

　　他转身，双脚在怪物伞盖上猛蹬，借力向上冲去！

　　一、二、三——

　　深海中爆发出耀眼的蓝紫色光芒！剧烈的冲击波将霍震山像炮弹一样推向上方，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移位，耳鼻渗出血丝。

　　四、五——

　　他冲破海面，几乎同时，山魈抛下的救生索缠住了他的腰，将他猛地拉回甲板。

　　轰隆隆隆————！！！

　　海面下传来一连串闷雷般的爆炸声。漩涡骤然停滞，海水被染成大片大片的暗紫色。断裂的触手残骸浮上水面，散发出刺鼻的腥臭。

　　船身逐渐稳定。

　　“目标……能量反应急剧减弱。”扳手盯着声呐屏幕，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它……下沉了，退回深海了。”

　　甲板上一片狼藉，伤员在呻吟，但无人死亡。

　　霍震山躺在甲板上，大口喘气，咸涩的海水混着血水流进嘴角。

　　山魈蹲到他身边：“你他娘真是疯了。”

　　“有用就行。”霍震山扯了扯嘴角，看向船舱方向，“清子怎么样？”

　　“林顾问稳住了她。”夜枭从桅杆滑下，“但她说……那东西没死，只是受伤退走了。而且……”

　　“而且什么？”

　　“清子说，爆炸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惨叫’，但惨叫里……夹杂着人类的语言碎片。”夜枭脸色古怪，“好像有人在喊‘救我’。”

　　霍震山撑起身体，望向渐渐恢复平静、却依旧深黑得令人心悸的海面。

　　人类的语言？

　　那些被吞噬融合的潜水员……难道还有意识残留？

　　深海之下，藏着的恐怕不只是怪物。

　　还有被囚禁的、痛苦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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