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苏妙的剑心

　　金缕阁所在的西市，在夜幕降临后便迅速冷清下来。商铺陆续打烊，行人归家，只有几家客栈和赌坊还亮着灯火，映出些影影绰绰的人影。

　　苏妙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夜行衣，长发束起，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眸子。她如同一只灵巧的黑猫，悄无声息地掠过屋脊，落在金缕阁斜对面一座废弃钟楼的阴影里。

　　按照林逸的计划，她今晚的任务是监视金缕阁后院的动静，尤其是那间隐蔽的账房。林逸怀疑，在科举风波后，对方可能会紧急转移或销毁账目证据。

　　钟楼视野极佳，苏妙收敛气息，剑心通明，将感知扩展到极致。夜风带来远处更夫梆子声、犬吠声，以及金缕阁后院隐约的谈话声。

　　后院灯火通明，似乎比往日更加忙碌。几辆遮盖严实的马车停在院内，十余名精悍的伙计正将一个个沉重的木箱从屋内搬出，装车。

　　果然在转移！

　　苏妙耐心等待，她要等马车出发，跟踪其目的地。

　　就在这时，她怀中那枚林逸给的“气运涟漪感应石”，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持续的寒意！

　　不是警报式的剧烈波动，而是一种缓慢渗透的冰凉感，仿佛有什么冰冷粘稠的东西正在附近弥漫开来。

　　苏妙心中一凛。林逸说过，这种持续的寒意，可能意味着周围存在缓慢的“气运污染源”，或者…有擅长阴邪功法的人正在附近活动。

　　她更加警惕，目光如电，扫视着四周。

　　忽然，她目光一凝！

　　在金缕阁后院的东南角围墙外，一条狭窄的排水沟旁，似乎有一团比夜色更深的阴影，微微蠕动了一下。

　　不是人影，更像是一团…凝聚不散的黑暗。

　　那团黑暗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骤然收缩，然后如同活物般，贴着墙根，向钟楼方向“流”了过来！速度奇快，却又无声无息！

　　苏妙毫不犹豫，身形向后一仰，如同柳絮般从钟楼另一侧飘然落下，落入下方一条漆黑的小巷。同时，她反手拔出背负的昊天剑，剑身并未激发耀眼光芒，只泛着一层凝练如水的清辉，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

　　那团黑暗如影随形，也落入小巷，在她身前数丈外重新凝聚，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轮廓没有五官，只有两只眼睛的位置，闪烁着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

　　“昊天剑意…果然是你。”一个嘶哑扭曲的声音，直接响在苏妙的脑海中，并非通过空气传播，“那个异数身边的小剑婢。”

　　苏妙持剑而立，剑心澄澈，丝毫不为对方的邪异和话语所动：“藏头露尾的鼠辈。”

　　“桀桀…”那阴影发出令人牙酸的笑声，“小丫头片子，口气不小。正好，抓了你，或许能问出点那个异数的秘密…”

　　话音未落，阴影骤然炸开，化作数十条漆黑的触手，从四面八方卷向苏妙！触手上布满吸盘般的口器，散发着腥臭与腐蚀的气息，所过之处，墙壁上的青苔迅速枯萎发黑。

　　苏妙眼神一冷，不退反进！

　　手中昊天剑轻轻一振，清辉骤然内敛，剑身仿佛变得透明。她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剑招，只是简简单单地，一剑刺出。

　　这一剑，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准得仿佛早已计算好一切角度和空隙，轻得如同微风拂过柳梢。

　　正是融合了林逸“量化”理念与自身“剑心通明”的一剑——数据化精准刺击！

　　剑光如同庖丁解牛，精准无比地从数十条触手交织的缝隙中穿过，没有与任何一条触手碰撞，却直指那阴影人形轮廓的核心——两点幽绿光芒之间，一个能量最为凝聚、也最为脆弱的节点！

　　嗤！

　　一声轻响，如同针刺破了水泡。

　　那阴影人形猛地一僵，所有触手瞬间崩散！两点幽绿光芒剧烈闪烁，发出无声的惨嚎！

　　“你…你的剑…”阴影的声音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它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为倚仗的、虚实相间的攻击，竟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一剑破去核心！

　　苏妙却微微蹙眉。这一剑的触感不对。没有刺中实体的感觉，更像是刺破了一个能量聚合的“外壳”。

　　果然，那崩溃的阴影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墨汁入水般，迅速融入周围的环境黑暗中，气息变得极其微弱、分散，难以捕捉。

　　“遁术？”苏妙剑心感知全开，却一时难以锁定对方确切位置。对方似乎与这片区域的黑暗融为一体。

　　就在她凝神搜寻之际，异变再生！

　　小巷两端入口，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了四道身影。他们穿着普通的夜行衣，但动作整齐划一，气息相连，隐隐结成阵势，封死了苏妙所有的退路。

　　更让苏妙心惊的是，这四人身上，都散发着与那阴影类似、但更加隐晦的阴邪气息，而且，他们眼中都带着一种非人的、麻木的狂热。

　　是死士！而且是经过邪法淬炼、悍不畏死的死士！

　　那阴影的声音再次响起，飘忽不定：“小丫头，剑法不错。可惜，今晚你走不了了。拿下她！要活的！”

　　四名死士同时动了！他们配合默契，两人持刀正面强攻，刀光凌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一人跃上墙头，手中机括连响，数十枚淬毒的乌黑弩箭如暴雨般罩向苏妙；最后一人则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股无形的精神冲击波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干扰苏妙的神识判断！

　　攻势如同狂风暴雨，瞬间将苏妙淹没！

　　面对这绝杀之局，苏妙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剑心通明之下，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

　　弩箭的轨迹、刀光的落点、精神冲击的波纹…所有信息如同清晰的数据流，汇入她的感知。

　　她没有试图格挡所有攻击，那是不可能的。她的身形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频率和幅度进行细微的调整、挪移。

　　向左偏转半寸，避开三道弩箭；右腕下沉三寸，剑锋斜挑，堪堪荡开一记劈向肩头的刀光，借力侧滑两步，恰好让另一道刀光擦着肋下掠过；同时剑心守一，如同磐石，将那无形的精神冲击隔绝在外，仅凭其涟漪波动，反向推算施术者的精确位置…

　　她的动作看起来险之又险，每次都仿佛在刀尖上跳舞，却又总能以毫厘之差避开致命攻击。这不是蛮力对抗，而是极致的计算与预判，是将林逸的数据化理念运用到实战巅峰的体现！

　　四名死士越打越心惊。他们感觉自己的每一次攻击，都仿佛被对方提前预知，总是差之毫厘。而对方的剑，却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每一次轻飘飘的刺击或格挡，都精准地打在他们的力量薄弱点或招式衔接处，让他们气血翻腾，阵型屡屡受挫。

　　“不能拖！用血祭！”墙头那名释放精神冲击的死士厉喝一声，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手中一块黑色骨片上！

　　骨片瞬间燃烧起惨绿色的火焰！其他三名死士见状，也毫不犹豫，同样咬破舌尖，喷出精血！

　　四道血气融入绿焰，火焰暴涨，化作四条狰狞的绿火蟒蛇，张牙舞爪地扑向苏妙！火焰未至，一股阴冷、怨毒、灼魂蚀骨的气息已然笼罩而下！

　　这是以自身精血和寿命为代价激发的邪术，威力远超寻常！

　　苏妙眼神一凝。这种规模的邪术攻击，已经超出了她单纯依靠身法剑技所能闪避的极限。

　　她深吸一口气，体内昊天剑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剑身之上，那层清辉不再内敛，而是骤然绽放！纯净、浩大、凛然不可侵犯的剑意冲天而起，将小巷上方的夜空都映照得微微发亮！

　　“昊天剑意，涤荡妖邪！”

　　她双手握剑，举过头顶，然后，向着四条扑来的绿火蟒蛇，一剑斩下！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是最纯粹、最凝练的一记竖劈！

　　煌煌剑光如同九天银河垂落，带着破除一切虚妄、镇压一切邪祟的无上意志，与四条绿火蟒蛇狠狠撞在一起！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小巷中爆发！刺目的白光与惨绿的火焰交织、湮灭！狂暴的气浪向四周席卷，将两侧墙壁震出无数裂痕，砖石簌簌落下！

　　四条绿火蟒蛇在昊天剑光下发出凄厉的哀鸣，寸寸崩解！那四名死士如遭重击，同时喷血倒飞出去，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然而，苏妙也并非毫发无伤。强行催动如此强度的昊天剑意，又正面硬撼四道血祭邪术，她体内气血翻涌，经脉隐隐作痛，持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脸色苍白了几分。

　　更重要的是，这一剑的动静太大了！恐怕很快就会惊动巡夜的官兵，甚至…惊动其他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必须立刻离开！

　　苏妙强提一口气，身形一晃，就要施展身法遁走。

　　但就在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异变陡生！

　　她脚下的阴影，突然如同活过来一般，猛地向上窜起，化作两只漆黑的鬼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脚踝！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麻痹和侵蚀效果的邪力，瞬间顺着脚踝涌入体内！

　　是那个阴影！它一直潜伏在黑暗中，等待的就是这个苏妙最虚弱的时机！

　　“抓到你了…”阴影那令人厌恶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得意。

　　苏妙心中一沉，运剑下斩，想要斩断鬼手。但鬼手无形无质，剑光掠过，只是让其微微一滞，旋即再次凝实。那股侵蚀性的邪力却在不断干扰她的灵力运转。

　　而就在这时，小巷两端，再次出现了新的身影！不止四个，而是七八个同样装束、气息阴冷的黑衣人，正迅速逼近！

　　真正的杀局，此刻才完全显现！之前的四名死士，甚至那邪术攻击，都只是为了消耗她，逼她露出破绽！

　　苏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左手快速结印，就要催动昊天剑宗保命的秘术，哪怕代价巨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熟悉而冷静的声音，如同定心磐石，骤然在她脑海中响起：

　　“妙儿，别动！震坎位，离地三寸，剑气斜挑七分；坤艮位，右移半步，横剑格挡；身后兑位，有三枚冰魄针，子时方向…”

　　是林逸！是通过那枚紧急通讯符传来的神识传音！他竟然在如此混乱的战场环境中，瞬间完成了对她周围敌人分布、攻击轨迹的精准计算，并给出了最优的闪避与反击路线！

　　苏妙对林逸有着绝对的信任。她毫不犹豫，放弃了催动秘术，按照林逸的指示，脚下灵力以特定频率一震，身形微妙一扭，手中长剑依言斜挑、横格…

　　嗤！嗤！嗤！

　　几声轻响，几乎同时响起。

　　抓住她脚踝的鬼手，在她那特定频率的灵力震荡和林逸指示的剑气角度下，竟被强行震散了一丝！虽然未能完全摆脱，但侵蚀力大减！

　　正面袭来的两记刀光，被她恰到好处的横剑格开，借力侧滑，恰好避开了侧翼刺来的三柄短剑！

　　而身后子时方向，三枚细如牛毛、泛着蓝汪汪光泽的“冰魄针”，被她提前预判，剑脊轻拍，将其全部击飞，钉入了墙壁！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苏妙如同未卜先知，在间不容发之际，化解了几乎必死的围攻！

　　那些冲上来的黑衣人显然没料到目标在受制的情况下还能如此精准地应对，攻势不由得微微一滞。

　　就是这一滞的功夫！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从钟楼方向疾射而来！人未至，数十道细微却凝练无比的指风，已然如同精确制导的箭矢，射向那些黑衣人的关节、窍穴、以及手中兵器与身体的连接点！

　　林逸，到了！

　　他面色冷峻，眼中数据流光疯狂闪烁，双手连弹，每一道指风都蕴含着北境断碑的凛冽寒意与数据解析的穿透力，不求杀伤，只求干扰、迟滞、破坏对方的阵型与节奏！

　　“走！”林逸低喝一声，身形已经落在苏妙身边，一把揽住她的腰，同时右脚在地面用力一跺！

　　轰！

　　以他脚掌为中心，一层肉眼可见的冰蓝色波纹骤然扩散开来！波纹所过之处，地面、墙壁迅速凝结出厚厚的白霜，温度骤降！

　　“寒域，启！”

　　这是融合了北境断碑寒气与阵法原理的简易领域，虽然范围不大，持续时间也短，但瞬间的极寒和迟滞效果，足以打乱敌人的围攻节奏。

　　趁着黑衣人们动作一僵、阴影重新凝聚需要时间的空隙，林逸带着苏妙，身形化作一道青烟，向着小巷深处疾掠而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复杂的巷道迷宫中。

　　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怒吼和邪术爆发的波动，但追兵已经被暂时甩开。

　　一处荒废宅院的枯井底部，林逸布下简易的隔绝结界，这才松开苏妙，急切地问道：“伤得重吗？”

　　苏妙摇摇头，压下喉头的腥甜：“只是灵力消耗过度，有些脱力。脚上的侵蚀力，被你刚才的指示震散了大半，无碍了。”她看向林逸，眼中带着询问，“你怎么来得这么快？还计算得那么准？”

　　林逸面色凝重：“我在钦天监感应到你警报时，就立刻推演了西市附近所有的巷道地图、建筑物布局，并结合你之前可能的活动路线，建立了实时追踪模型。路上通过通讯符的微弱连接，不断接收你周围的环境能量波动反馈，这才勉强计算出刚才的应对方案。”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但还是太险了。对方布置得很周密，那个阴影怪物很难缠，那些死士也不简单。金缕阁那边，恐怕是个故意泄露的诱饵。”

　　苏妙点头：“他们的目标是我，或者说，是通过我…引你出来？”

　　“很有可能。”林逸沉声道，“我出钦天监时，用了面圣的借口，甩开了皇帝的护卫。但对方在京城耳目众多，很可能已经知道我独自离宫。他们算准了我会来救你，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他看了看苏妙苍白的脸色：“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西市，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你疗伤恢复。”

　　“去哪里？三皇子府恐怕也不安全了。”

　　林逸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去…大祭司巫咸的观星台别苑。”

　　“巫咸大祭司？他会收留我们吗？”

　　“他是师尊故交，曾暗示我若有难处可寻他。而且，他是目前唯一可能理解‘气运漏斗’并愿意出手的人。”林逸扶起苏妙，“最重要的是，观星台别苑是皇室禁地，寻常势力不敢轻易靠近，相对安全。”

　　两人悄然离开枯井，借着夜色掩护，向着城西方向潜行。

　　而在他们身后，西市的阴影中，那团阴影再次凝聚，幽绿的眼眸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发出嘶哑的低语：

　　“跑了…不过，没关系。‘种子’已经种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夜色更深，一场针对林逸和苏妙的更大围捕，或许正在全城悄然展开。

　　而林逸手中那份刚刚破译出雏形的“星路”模型，也成为了对方势在必得之物。

　　前路，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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