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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夜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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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店的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罗珂把两个孩子安顿好睡觉,自己则走进了浴室。高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足足过了半分钟,才感觉那股从女装店出来后的震惊感,稍稍退去了一些

  耳边传来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罗珂在里面洗澡。孩子们已经在隔壁房间的小床上睡熟了,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柔和,却照不透高伟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唐欣的脸,那个带着甜美酒窝、眼底却藏着复杂情绪的脸,以及那声如同梦魇回响的“欢迎光临”,不断在他眼前、耳边闪回、回荡。十年,不,十几年了。他几乎已经将南方工厂里自己的初恋唐欣忘记了。他从未想过,会在千里之外的成都,在这样一个毫无防备的温馨时刻,以这样一种方式,与她重逢。

  她变了,又似乎没变。酒窝还在,身材依旧傲人,但似乎现在没有了原来的清纯可爱。她显然认出了他,而且,选择了和他一样的沉默,扮演着完美的陌生人。但这沉默之下她的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高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个唐欣亲手递过来的装衣服的袋子。他很快想到了衣服里面的购物小票,里面有唐欣最新的联系方式。

  他的心,在胸腔里撞得更厉害了。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紧闭的浴室门,水声依旧。他像做贼一样,迅速将小票掏出来,凑到落地灯昏黄的光线下。

  在小票最下方,那行手写的、略显潦草的数字展现在自己面前。

  那是一个手机号码。

  笔迹有些匆忙,数字却写得很清楚。这串数字安静地躺在小票的空白处,像是一个沉默的邀请,又像是一个无言的陷阱。

  高伟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盯着这串数字,眼睛一眨不眨。一定是唐欣在包装的间隙不动声色地写下了这个号码。她是什么意思?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理智在尖叫着警告他:扔掉它!忘掉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另一种更原始的情绪,却如同藤蔓般悄悄滋生、缠绕。他要面对唐欣去缅怀那段青春岁月里的爱情。这种复杂而危险的情绪,最终压倒了他残存的理智。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拿出自己的手机,将那个号码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通讯录,在姓名栏犹豫了片刻,最终只输入了一个字母“T”。然后,他删除了短信输入框里原本想写的任何解释或寒暄,手指飞快地敲击着冰冷的屏幕键盘,发出了一条简短、直接、甚至带着某种刻意公事公办意味的信息:

  “下班没有?我刚买的衣服有点问题,想去找你看一下”。

  点完发送键,他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屏幕朝下扣在腿上,目光死死盯着浴室磨砂玻璃门上朦胧晃动的人影,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手机可能传来的任何一丝震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浴室的水声停了。里面传来罗珂擦拭身体、穿着衣服的窸窣声。高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既盼着回复,又害怕回复,更害怕罗珂此刻出来。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将手机塞回口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时——

  “嗡——”

  手机在他掌心震动了一下。很轻,却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开。

  他几乎是瞬间将手机翻过来,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有些苍白的脸。一条新信息,来自那个刚刚存下的号码“T”。

  信息只有一行字,没有任何标点,却让高伟的血液瞬间冲向了头顶,又迅速冻结:

  “已经下班了 我就在你住的宾馆楼下”

  她……在楼下?现在?她怎么知道我们住哪里?难道她刚才跟过来的?无数个疑问和震惊交织在一起,但最清晰的一个念头是:她在等他。就在楼下,在寒冷的冬夜里。

  高伟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动作之大,差点带翻了旁边的落地灯。他强迫自己冷静,但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浴室门,罗珂应该还在擦头发,没那么快出来。不能再犹豫了。

  他迅速将小票胡乱塞回纸袋,把大衣草草叠好放回去,将纸袋放回原位,尽量摆成原来的样子。然后,他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脸上的表情恢复正常,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

  “老婆,洗好了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

  “嗯,马上就好。” 罗珂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沐浴后的慵懒。

  门开了,罗珂穿着舒适的棉质睡衣,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沐浴露的清香弥漫开来。她脸上带着被热气熏出的红晕,眼神清澈,看向高伟。

  高伟几乎不敢与她对视。他迅速移开目光,假装随意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用尽可能自然的、带着一丝烦躁和疲惫的语气说道:“唉,刚才出去吃饭买东西,忙晕了,忘记买烟了。烟瘾犯了,难受。我下楼去买包烟,顺便……在外面抽几口,散散味,免得熏着你和孩子。屋里太闷了,我也透透气。” 他语速比平时稍快,仿佛真的只是烟瘾犯了。

  罗珂没有怀疑,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带着一贯的温柔嗔怪:“又抽烟,少抽点。外面冷,穿件外套再去。快点回来,别待太久。” 她说着,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显然是累极了。

  “知道了,很快。” 高伟如蒙大赦,连忙从衣架上抓起自己的羽绒服套上,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房门,闪身出去,又轻轻将门带上。

  “咔哒”一声轻响,房门隔绝了室内温暖的灯光和妻子安睡的侧影。走廊里光线昏暗,寂静无声。高伟背靠着冰冷的房门,足足站了十几秒钟,才感觉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手心全是冷汗。他定了定神,迈开有些虚浮的步子,朝着电梯间走去。

  电梯缓缓下行,金属墙壁映出他有些扭曲变形的脸。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过于剧烈的心跳,但收效甚微。唐欣在楼下。这个认知让他既感到一种危险的兴奋,又充满了巨大的不安。

  电梯门在一楼大厅打开。高伟走了出来,目光急切地扫过宽敞却空旷的酒店大堂。

  他快步穿过大堂,推开沉重的玻璃旋转门。凛冽的寒风立刻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他站在酒店门口明亮的灯光下,眯起眼睛,向寒风中的街道两旁张望。

  然后,他看到了她。

  就在酒店门口右侧不远处,一盏路灯略显昏暗的光晕下。她换下了那身制服,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衣服很厚,显得有些臃肿,却衬得她露在外面的一张脸愈发小巧白皙。下身是深色的紧身牛仔裤,搭配一双黑色的长筒皮靴,勾勒出笔直修长的腿部线条。头发披散下来,在寒风中微微拂动,少了白天的精致干练,多了几分随性和……柔弱。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微微仰头看着酒店大楼,又或者只是无意识地仰望夜空。昏黄的路灯光洒在她身上,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孤零零的影子。她在等他。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在一个陌生城市的酒店楼下,等一个十几年前如今已为人夫为人父的旧情人。

  高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有点涩,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愧疚和某种隐秘满足的复杂情绪。他定了定神,迈步朝她走去。

  听到脚步声,唐欣转过头来。看到高伟,她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没有欣喜,也没有幽怨,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仿佛早就料到他一定会下来。直到高伟走到她面前,她才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出是笑容的弧度,声音在寒夜里显得清晰而平静:“来了。”

  “嗯。” 高伟应了一声,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多年不见,彼此的身份、境遇、心境都已天差地别,那些年少时轻易出口的甜言蜜语或争吵怨怼,此刻都显得不合时宜,甚至可笑。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干巴巴地问了一句:“等很久了?冷吗?”

  “还好。” 唐欣摇摇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随即移开,“找个地方走走吧,或者坐坐?这里说话不方便。”

  “好。” 高伟点头。确实,站在酒店门口,总让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仿佛罗珂随时会出现在身后。

  两人很有默契地转身,沿着酒店门前的人行道,朝着远离酒店主入口的方向,漫无目的地走去。冬夜的成都街头,依旧有着零星的车辆和行人,但比起白日的喧嚣,已然安静了许多。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开始,两人只是并肩走着,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充满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对过往和现状的复杂情绪。走了几十米,唐欣很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挽住了高伟的胳膊。她的动作很轻,不像恋人间的亲密,倒像是老友重逢后,一种习惯性的、带着点依赖和取暖意味的姿态。

  高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并没有躲开。羽绒服厚实的触感隔绝了直接的肌肤相亲,但这久违的、属于异性的、主动的靠近,还是让他心头一颤。他任由她挽着,两人都把手插在各自的外套口袋里,就这样在寒冷的街头,像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夜归的伴侣或友人,慢慢地走着。

  “你……” 高伟终于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你怎么会在成都?还在那个店……做导购?” 他本来想问“过得怎么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了一个更安全的问题。

  唐欣挽着他胳膊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随即又松开。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从南方回来以后,在家里待了段时间。老家那边你也知道,没什么好工作。后来在县城的超市上了几年班,站柜台,收银,什么都干。年纪到了,家里催得紧,经人介绍,跟邻村一个男的结了婚。人……还算老实吧,话不多,在镇上的砖厂干活。后来有了孩子,女儿,六岁了。”

  她的语速不快,甚至有些慢,仿佛在努力回忆,又像是在斟酌词句。“有了孩子,花销就大了。他那点工资,养活一家人都紧巴巴的。孩子一岁多断了奶,我就出来了。先是在省城,也是做销售,卖过衣服,卖过化妆品,后来跟着一个老乡,来了成都。前几年来到这家店,待遇还行,就留下了。老公……带着孩子在老家。就这样。”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高伟却从这寥寥数语中,仿佛听出了这十几年她生活的全部。他想起当年那个在流水线上,眼睛亮晶晶地跟他说“高伟,咱们以后攒点钱,也开个小店”的女孩,心头涌起一阵复杂的酸楚。

  “你……挺不容易的。” 高伟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发现自己词穷了。安慰?同情?还是愧疚?似乎都不合适。

  “还好,习惯了。” 唐欣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没笑出来,“你呢?看你样子,混得不错。都当上老板了,娶了那么漂亮贤惠的太太,孩子也那么可爱。刚才那位,就是你太太吧?很温柔的样子。”

  她的话题转到了他身上,语气平静,听不出是羡慕、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

  “嗯,他叫罗珂,我太太。” 高伟简短地回答,不想在“太太”这个话题上多谈,转而说道:“我……从南方回来后,也确实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开了个手机店,慢慢做起来。再后来,物流起来了,就搞了个物流公司,和朋友合伙弄了个小厂子……算是,赶上了点机会吧。” 他尽量说得平淡,不想显得炫耀,但“物流公司”、“小厂子”这些词,还是不可避免地拉开了他们之间的现实距离。

  “挺好的。” 唐欣轻轻说了一句,不再追问。两人又陷入沉默,只有脚步声在冬夜里回荡。又走了一段,路过一家尚未打烊的小酒馆。暖黄的灯光从玻璃窗里透出来,里面人影绰绰,隐约有音乐和谈笑声传出,在这清冷的街头,显得格外温暖诱人。

  唐欣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酒馆的招牌,又侧过头看向高伟,昏黄的路灯光映在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蒙着一层水汽。“进去坐坐?喝一杯暖暖?外面太冷了。” 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或者说,试探。

  高伟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里面映出的、自己有些模糊的倒影,又看了看酒馆温暖的光。理智在最后一刻拉响了警报:不能进去,太危险了,孤男寡女,深夜酒馆……但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对温暖和叙旧的渴望,对眼前这个承载着一段青春记忆的女人的复杂情绪,以及内心深处某种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躁动——推动着他。他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好。”

  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久别重逢的恍惚,有对过往的唏嘘,也有对此刻这脱离现实轨道的、小小冒险的默许。他们推开酒馆厚重的木门,走了进去,将冬夜的寒风关在了门外。

  酒馆里人不多,灯光昏黄,空气里弥漫着酒精、烟草和食物的混合气味。他们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唐欣很熟练地点了半打啤酒,几个下酒的小菜。高伟没有反对。

  冰凉的啤酒入喉,带来一阵刺激的清醒,随即是微微的回甘和暖意。几杯下肚,身体暖和起来,话匣子也渐渐打开了。

  酒到微醺,脸颊泛红。唐欣单手支着下巴,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高伟,另一只手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啤酒杯壁上划着圈。她的声音比刚才软了一些,带着一丝酒后的慵懒和……某种暗示:“高伟,这么多年了,有时候想想,真像做梦一样。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就两条街,租的一个小单间。要不要……去我那儿坐坐?喝杯茶,醒醒酒?这里……太吵了。”

  她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里面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也映出一种毫不掩饰的、成年男女之间的邀请。酒馆昏暗的光线,酒精的作用,旧日情愫的发酵,以及眼前这个女人依旧美丽且主动的姿态……这一切,构成了一种强大而暧昧的旋涡,几乎要将高伟残存的理智吞噬。

  高伟的心脏猛地一跳,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他看着唐欣近在咫尺的脸,那熟悉的酒窝,那被酒精染上红晕的肌肤,那微微开启、湿润的唇瓣……一股久违的、属于男性的冲动,混合着对往昔的缅怀和某种征服欲,在他体内蠢蠢欲动。去她那里?会发生什么?他几乎可以预见。那是一个危险的、充满诱惑的、可以暂时逃离现实一切烦扰的温柔乡。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被那旋涡卷入的瞬间,一张温柔带笑的脸,一双清澈依赖的眼睛,两个熟睡孩子的小小身影,如同最坚固的堤坝,猛地撞进了他的脑海!罗珂!宇轩!宇涵!他还有家,有妻子,有孩子!他们正躺在这个陌生城市的宾馆里面。

  这股巨大的恐惧和责任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浇熄了他心头的躁动。他几乎是猛地向后靠了靠,拉开了与唐欣之间的距离,脸上的表情也从片刻的迷离迅速恢复了清醒,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和慌乱。

  “不,不了。” 他的声音有些发干,但很坚决,“太晚了,不方便。我……我太太和孩子还在酒店等我。我得回去了。” 他刻意强调了“太太”和“孩子”,像是在提醒唐欣,也像是在警告自己。

  唐欣眼中的光芒,随着他这句话出口,几不可察地黯淡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自嘲般的了然。她垂下眼睑,端起酒杯,将里面剩下的半杯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发出轻轻的磕碰声。

  “是啊,你该回去了。”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涩然,“是我想多了。你……现在过得很好,有家有业的。挺好的。” 她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羽绒服,“走吧,不早了。我送你到酒店门口。”

  高伟也连忙起身,抢着付了账。两人走出酒馆,寒风再次袭来,让酒意散了不少,也让刚才那片刻的暧昧和悸动,迅速冷却、凝结,化为了更深的尴尬和沉默。

  一路无话。直到快到酒店门口,唐欣停下了脚步。“就送到这里吧,”她说,目光看向酒店灯火通明的大堂,又很快移开,落在高伟脸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释然,有不甘,有祝福,或许还有一丝淡淡的、被夜色掩盖的忧伤。“高伟,能再见到你,知道你现在过得不错,我……挺高兴的。真的。今晚……谢谢你陪我喝酒,听我说这些废话。”

  高伟心里堵得难受,他想说点什么,道歉?安慰?还是承诺?但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他只是干涩地说:“你也……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需要帮忙的……”

  “不用。” 唐欣打断了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我很好。你……快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她说着,往前迈了一小步,张开手臂,轻轻抱了高伟一下。

  那是一个很轻、很快的拥抱,带着羽绒服的厚实触感和她身上淡淡的、混合了酒气的香水味。高伟身体僵硬,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然后,唐欣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在路灯下显得有些模糊。“再见,高伟。” 她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双手插进口袋,低着头,快步走进了旁边一条更暗的小巷,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高伟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寒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冷意,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他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又沉甸甸的,塞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知道,这个夜晚,这个重逢,像一场短暂而混乱的梦。梦醒了,他必须回到现实,回到酒店房间里,回到妻子和孩子身边。

  他用力搓了搓脸,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驱散身上沾染的酒气和唐欣留下的香水味,也试图整理好脸上可能残留的任何异样表情。然后,他转过身,朝着酒店灯火通明的大堂走去,步伐有些沉重,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他急于回去,回到那个代表“正常”和“安全”的空间,用罗珂和孩子的温暖,来驱散心底的寒冷和不安。他想快点洗个热水澡,把今晚发生的一切,连同唐欣这个人,再次深深地埋进记忆的尘埃里,就当从未发生。

  然而,沉浸在复杂心绪中的高伟,丝毫没有察觉,也绝无可能想到。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酒店对面街道的阴影里,一株巨大的、枝叶凋零的梧桐树后。一个穿着羽绒服的人在盯着这一幕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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